老家轶事散文
一、八大家
老家是一个杂姓的大村,解放后分为三个村。许是因为村子大,旧时也便有些大户人家,以至于到现在,收古董的商贩还是都喜欢到这边来。
听老人说,解放前村子里最为富庶的,当属八大家。八大家是相互间血统关系极为亲近的几家史姓大户,据说在天津、北平开有一些商号,是大的商贾之家。大概是因为共是八家,村民们习惯称其为八大家。
老人们说,旧时普通的地主老财并不是同我们在书本上见到的那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锦衣玉食,而是跟我们普通人家的吃穿用度并无二致,只是地多,雇几个人帮着做活,另外,盖得许多房屋,攒得许多家私与金银而已。至于读书,普通地主老财家虽有学堂,也是男儿读书,女儿多是不读的。而八大家不同,八大家的饮食起居都极为讲究,且有佣人伺候,是真正的大家气象。而且,八大家里的小姐也有专门的学堂,延了专门的塾师。
提起八大家,奶奶总说她极喜欢看八大家的小姐,个顶个地水灵。八大家小姐的穿着也让奶奶一直很是艳羡——奶奶说,她见过八大家小姐穿着猫眼蓝色的衣服,样子很是时髦。我不知道猫眼蓝到底是何种蓝色,想必就是电视剧中民国期间都市女生的那种装扮罢?奶奶只是在八大家的小姐结伴去学堂的路上见过人家的小姐,除过去学堂,那等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至于那些小姐的水灵,想来也是必然的——大户人家娶亲,聘的自然也是大户人家的标致小姐,生出的孩子必是俊俏;既是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气质也必是好的。可惜我晚生许多年,无缘亲见。
让村人诧异的是,八大家在解放战争期间的某一夜,突然人间蒸发了。翌日早上,仆从们醒来,照例要去伺候老爷夫人以及少爷小姐的梳洗,到处寻遍,不见一个人影,才知道是夜里起了黑票(胶东俗语,意谓偷着远走。)。八大家里一个管事的本家下从因见老爷平时对墙上的字画颇为喜爱,便卷了满墙的字画回家藏了。
八大家的突然“蒸发”,一时让村民们很是疑惑。后来国军败退,不及逃走的地主老财被收了家产,游街批斗,不得善终,百姓们才知道八大家这样的大家果然是消息灵通,见识非凡。
卷了字画的那家,之后每逢新年,也便将字画拿出来挂个三几天,欢喜一下。后来字画传于次子,次子也照例过年时挂上几日,平时藏起。听一些见过字画的村人说,其中有一幅画着一个老人过桥,落款唐寅。这样的大家,那唐寅的画作该是真迹的罢?至于其它,抑或还有一些大家的作品,恐是见过字画的村夫读书不多,只闻唐寅之名,别个不识罢?
那些个字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听说书画值了钱,那家便再连过年也不肯将出来挂了。邻人问起,答曰拿到广州变卖掉了。其家境算得殷实,卖画,想必是不舍的,该是晓得值若干银子之后,怕失了盗,越发藏得严了罢?我注定是无缘见识了,徒生许多遗憾。
我曾见过八大家的史家祠堂,前后两排,房子基座很高,入门的石阶有不少级,一色的青砖黑瓦,外面是极高的围墙,很是庄严肃穆。我幼年的时候,那祠堂正做着二村小学的校舍,可惜如今已经拆除殆尽了。
至于八大家,“蒸发”之后,再也没有回过村子,不知往何处改名易姓谋生去了。许多年后,只有八大家的一个旧邻在青岛市区见过八大家的某个小姐一次,小姐其时在青岛某所大学任教,将及离退。之后,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八大家的新的消息。
至于那个小姐,如今若是健在,该是耄耋之年的老太了罢?其回首往事之际,对于“人生如梦”的感慨,想必该是比东坡居士更甚的罢?!
二、老官
老家村子里的我们乔家,是在早年的移民中自山西洪洞大槐树迁来的,系亲兄弟三人结伴而来,繁衍至今。许是为了便于后人跟原籍或是外乡的本家续宗与叙辈,祖上自迁来之后开始纪世,到得我身上,已是二十一世,推算了去,该是明朝洪武年间的移民。
我一直不曾见过族谱,对于祖上,也便无法知道得详细。只听说祖上迁来之后,家族中出过一名官员,村子里现在的老人称之为“乔家老官”(我们本家的后人,则简称其为“老官”)。“老官”既非荫袭,则该是科第出身无疑的了,只是现在村里的老人已经无人能说清“老官”是中过进士,还是中举后便授职补了缺,更不知道是什么年间哪一榜的进士或是举子,也不知道官至几品,甚至不知道他的名讳,只是老人们说话间偶尔会提起他。
老人们说,听之前的.老人说,“老官”在外地做官,到得老年告老还乡。回乡后,同普通的村民一样穿布衣,吃粗饭,住民居,归西入土时也仅有衣冠陪葬,别无长物。这说明“老官”极为清廉。
因了“老官”,我们乔家算是有过功名的家族,到得解放前夕奶奶进门时,依然是按规矩着的凤冠霞帔、蟒袍玉带,乘的官轿。
家乡一带至今流传着有关“老官”的一个传说,说是“老官”在任时,遇着一个失手伤人致死的人命案子,审案时闻听被告满口乡音,问其籍贯,果是山东莱阳;再问,被告家中止有一八旬老母。“老官”远离故土多年,不禁勾起了乡思……于是徇了一个大大的私情,判道:“被告伤人致死,死罪难逃。本官闻山东莱阳有山名曰‘草化山’(草花山),遣人将其送往彼地,让其在山上慢慢化掉。”案子如此草草了结,众皆惊愕,“老官”只得解释道:“山上连草都能化了,人还能活吗?!故解送之人将其送至山脚,切莫跟着上山,只在山下看案犯到得山上,即回来复命。”如此一番,案犯非但没被判刑,反而让解差帮着送回了故土。
当然,故事的真实性,是经不得推敲的——“老官”归乡时既恁般清贫,必是廉洁自律的清官,断不致恁般徇私枉法;况明清时期的刑律已极为完善与严格,大案都要经过复审,绝难草率。这个故事,大概仅仅是乡亲们盼着“老官”庇佑乡众,而附会成的一个故事罢了。
“老官”之后,直至清末科举废除,村里的乔姓人家没有人再中过举,只是各皆勤俭持家,以耕养读。到得解放前,村里土地最多的,是我们乔家的一户地主,是我曾祖的邻居。像我的曾祖与我的几个堂曾祖,也各有一些田地,各养得有牲口,也还算得殷实。当然,解放前村里的乔家,举凡殷实之家,也大多是世代读书,知些书礼,这大概也与“老官”的影响不无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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