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时光剪影散文
1:一切,从那时开始
后青春时代,日子越来越与落叶相似。
一样的凋落,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多年的职业习惯,还有这种职业给我规定的活动范围和作息时间,让日子愈发成片成片地沦陷,记忆大把大把地消亡,也催促着身体的某些器官发生变异。我经常设想,如果一个人的一生是处在不断进化中的,随着岁月迁移,某些器官的功能一定大大地退化或加强了。比如脑袋可以行走,指尖可以说话,比如眼睛淡漠了色彩,耳朵陌生了听觉,而欲望的触角伸长,腿脚变短,肠胃深长……
一些不经意的时刻,时光会向我敞开一个豁口。
通过这个豁口,我看到,漫长而又短暂的来路一片荒芜,日子像秋日里的落叶一样,纷纷飘落尘埃,渐渐化成朽泥,将一路的脚印遮盖,掩埋,抚平。行走的风景也幻化成飘渺的梦境,隐约缭绕在如烟的往事中,风雨不兴,波澜不惊。
还是孩子的时候,我觉得日子像极了乡亲们架起的柴垛,堆在小村巷子的深处,高而庞大,以为烧不完,用不尽;又极像一沓厚厚的白纸,被故乡童年的阳光照着,白的耀眼,带着香气,可以任由涂抹。我经常怀着虔诚埋头其间,贪婪的呼吸,直到芬芳溢满心头。
一切,仿佛都从那时开始。
2:雪白的桔林
这么多年了,那片雪白的桔林,只出现在故乡的春天。
但是,我已经不能确定。
因为它经常以似梦非梦的形式向我显现。当三、四月的春风吹遍江南,捂暖赣江之际,温润的田野便在一冬沉睡中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醒来,处处有青草在微寒中破土而出捧献新绿。门前的桔树也舒展身姿,将一把把嫩绿的叶子和嫩黄的小球挂满枝头,挤挤挨挨,摇摇曳曳。这些嫩黄的小球,是含苞的桔花,是收获的前身,也是人们心里割不断舍不下的情愫。不消几天,它们就会在枝头绽开成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弥漫芳香,浸染整个村庄和我的童年。
若是遇上风雨,满目桔花零落,一地雪白。
纷纷扬扬的桔花如雪,似梦,多少次,我嘻戏奔跑在树巷之间,任凭桔花纷纷落满头发衣襟,身心在纯净的快乐中俱融。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一些景象,在生命和世界里,仅仅会是短暂的存在。有了繁复的经历之后,想起故乡雪白的桔林,我忽然了悟,飘飞的桔花,其实在我的童年时期,就曾向我普施庄严,宣示真如。
只是,我一直执迷不悟。
不久,一场冰雪严寒将这一切结束。从此,美好的桔林时光,飘忽的桔林往事,连同梦境一样的童年,都凝结在一片雪白里。
那是雪之花,还是花之白?已无从分辨。
3:仰望一条鱼的身影
我看见,一条鱼从我的头上游过。
那是一条很小的鱼,潜伏在晃动中的波纹里,它一直尾随我的发梢,若不是鳞片的白光擦亮我的眼眸,他的行踪还无法暴露。顺着鱼儿的踪迹,我用已经成长了十年的身体,将故乡池塘里的那片清水裁剪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七月的太阳暴虐残酷,小巷子里到处流动着热火,世界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可怕。我们多么希望变成一条小鱼,在清澈的池水中遨游,就是变不成小鱼,变成一头伏在水里的水牛也好。太阳还有一丈高的时候,我们就趁着父母出去劳作的机会,在村头小河里泡了很久了,身边的一滩清水已被搅得发黄,可欢乐还没有到达最高指数。
潜水是我们的第一堂游戏,不必担心学不会,河畔的鸭子是我们最好的老师。从捏着鼻子瞬间钻入水里,到从容地让河水漫过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眼睛、额头,每一毫米和每一秒的时空都充满美妙。在水下睁眼看世界,看天空,看伙伴,都在微微荡漾和颤抖。从水底陡然冲出的一刹那,世界清凉无比,被阳光凝滞的空气有了流动的意蕴,菜园里蔫蔫的菜叶子,也向我们投来羡慕的一瞥。
如今,我成了一条城市里的鱼。
但那条鱼,定格了我仰望的姿势。
4:与青蛙的游戏
天边的一抹亮色,一分一秒地暗淡下去。
暮色,从四下合围过来,将我包裹。
晚风夹杂着稻花的氤氲香气,朝着村庄的方向席卷而去,将逐渐升起的炊烟撩拨得迂回缠绵,雾一样的弥漫盘旋,然后又回头朝着四野飘散,飘过桔林,飘过村头的大樟树,飘过刚刚点起的一两盏煤油灯,飘过赶着鸭子回家的女孩,进入我的鼻子。炊烟的味道里,我仿佛看到了灶膛里熊熊的火,还有父母轻声的呼唤。
我,像一个毫无经验的渔夫,站在稻浪的浪尖上,守候一场胜利。
蛙声四起,随着晚风与稻浪起伏奔腾。空旷的田野,一下子饱满丰盈起来。我是踩着最近的一串蛙声才来到这里的,田埂上的泥土湿润松软,在我的脚趾间淘气地摩挲,发出吱吱的声音。那只被我追踪的青蛙,一定是感知到了我蹑手蹑脚的到来和怦怦的心跳,所以当它的叫声突然停止的一刻,我的呼吸也顷刻停止。
我的芦苇杆微微抖动,在起伏的稻浪中沉淀着一段少年的心事,青蛙飞跃起来,咬住芦苇杆,就是我的'胜利。几千年前,渭水河畔的姜太公,钓的是功名;濮水边的庄周,钓的是悠闲和自由。我所钓的,是一缕浅浅的快乐。这种对比,是许多年以后我才想到的。
那浅浅的快乐,和我的赤脚,一齐陷在故乡的泥土里。
5:云雀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和云雀的故事,仿佛一个传奇。
故乡,辽远的田野上空,云雀像一个精灵。它婉转清脆的歌唱,多少年来都萦绕我的耳际,吸引我的目光,撩惹我的想象,冲击我的胸膛,以致于每次听到云雀的高鸣,我都会驻足凝立,屏息静听,希望在悠远深邃的记忆里,触摸那逝去的青春记忆。
在最为敏感多情的年龄,我曾痴迷于这种鸣唱。
野外劳作、挥汗如雨的生活,怀揣梦想、希冀振翅高飞的青春,流淌在田野每一个平凡的坎坷中。我在云雀空灵高远的歌唱里,拨寻着一份只属于青春的伤感和惆怅。仰望苍穹,我想象着自己与小草并立的情景,想象着自己化为一只云雀用轻灵的羽翼煽动一缕白云,想像着我的爱恋将归属于哪一张容颜,多年以后一样的黄昏,我又会身在何处……
只有拂过衣襟的微风,远方的牛声哞哞,才能将我拉回嘈杂喧闹的屋檐下。
流年飞度,寂静的午后,异乡小城自己的小屋里,我经常在云雀的鸣叫声中悠然醒转,醒来的一刹那,时光瞬间倒流,惊艳无比,我看见青春时光远去的背影……
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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