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井的散文
我爱做梦,关于老井的梦。在梦里,曾无数次梦到自己坐在井口旁边,看到井水像山间清泉一样从井中汩汩地冒出,源源不断,甘冽、甜美,我大口大口地喝着家乡水,怎么也喝不够,饮不完。
月光如水的夜晚,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又想起那些与井相伴的日子,那些快乐而自由的童年时光,恍然若梦,老井是最好的见证。
时光倒流,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村中有一口井,不知道它有多大,也许和村中的老槐树一样老。只知道我记事时它一直就有,深不可测。它一年四季冒着清泉,冬温夏凉,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不急不躁,敦厚安静,赢得了村人对它的崇拜与敬重。
井里面的水,供全村人吃喝,为什么用不完呢?这些水从哪里来?年幼的我对它充满了好奇,想着里面一定住着了不起的神仙。我想看,母亲吓我说里面住着神灵,不能看,一看水就没有了。有一天,趁母亲挑水回家,我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终是没有忍住,我又回去一步一步地靠近它,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怕里面会突然跳出个怪物。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井沿往里看,原来里面往着一位水姑娘,她好清澈啊,明眸善睐,圆圆的脸蛋犹如一面大镜子,映着碧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还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的脸。像是一幅活的会晃动的画,好美的画面啊!
“喂,井,我来看你了……”我情不自禁地对它喊,我听到了自己清脆稚嫩的回声,心中别提多快活了。“快过来,有危险……”母亲听到我的喊声,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她是怕我不小心栽到井里去。
我终于有机会看清它的真面目了,它像个大炮筒一样,直直地立于地下,圆形的外表,是工匠们用砖精心砌成。上面的腰窝还能看出当年工匠砌墙时留下的痕迹。由于年代久远,风吹雨淋,砖被磨得很光,没有了棱角。光滑的墙壁上长满了绿得发着墨色的青苔,圆圆的井沿上有大人们架起的一个木头做的圆轱辘,上面绑着辫子粗的麻绳,谁需要打水了,就把绳的一头系在桶的把柄上,然后顺着井,小心翼翼地下到十几米深的水面上,来回地摇摆几下,这时,整个村子似乎都能听到水桶碰到井壁发出的“咣当”声。母亲说,要让水桶往下沉,直到感觉水没过水桶,就说明水满了,可以慢慢地往上捞了。老井不知不觉中给村里营造了一个桃花源般的生活环境。有了这井,村里的人啊,牛啊的才得以存活;有了井,就有了灵性,它让花儿尽情绽放,草儿自由生长,鸡鸭成群,满院生辉。
听,小脚的二奶奶在用二爷爷挑的水给她的小羊饮水,“咩咩咩”听着主人熟悉的呼唤声,羊儿欢快地跑过来,把头埋进水盆里,舔舔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美美地喝个痛快。夏天,狗儿身上厚厚的毛像穿上个大棉袄,它热得趴在地上直吐舌头,母亲把一盆水放在它跟前,狗儿喝过还没过瘾,打翻水盆洗了个凉水澡,真的成了落水狗了,样子很狼狈。瞧,有只大公鸡正慢悠悠地走过来凑热闹,啄食洒地下的水。惹着我们哈哈大笑。
村子的早晨是从老井边开始的。小时候,每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全村的人们便来到井边打水,叔叔、伯伯、大娘、大婶,村里的老少爷们,一大早就来到井边挑水。他们看到人多,就有秩序地等候,有挑水的,洗衣的,洗菜的……叮当作响,和着鸡鸣鸟叫,羊欢马嘶,卖豆腐的吆喝声,再加上妇女们东家长,西家短的,笑声朗朗,组成了一曲乡村才特有的交响乐。乡亲们虽然不富裕,但他们生活安逸,你挑水来我浇园,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井流淌着的不仅仅是水,是血液,更是全村人心中的圣水。井里的水,悄悄地滋润着村庄,滋养着这一方热爱生命的故土。
井里的水,无私得不说话,像个聚宝盆,里面的水似乎永远也流不尽,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清亮,映着蓝天白云,偶尔有飞鸟从上面飞过,让老井有了灵动的色彩。有时,枝头的小鸟儿会悠闲地落在井边,喝着人们撒下的水。
小村的早晨是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家家挑水做饭,厨房里冒着袅袅炊烟,充满了人间烟火味。我时常跟着母亲去井边打水。母亲年轻时很漂亮,曾扎个大辫子,从我记事时起,母亲可能为了干活利索,剪成了短发,非常干练。来到井边,我看她用一根粗粗的绳子绑在水桶的提手上,然而顺着井,下到水里。偶尔能听到水桶晃荡着,撞到井壁的咣当声。像一支和谐的交响曲。她娇小的身躯挑着水桶,在前面一摇三晃地走着,走走停停,时不时地歇一下,我则没心没肺地在旁边跟着跑。看她把水桶挑回家,往往只剩大半桶水了,我很心痛,好想用手捧住,把水都接到家。如此反复,往返几趟。直到把家里的水缸灌满水。也许怕落入树叶一类的脏东西,母亲会用锅盖盖住缸口。有时候,我们放学回家,或者下地干活回家,累了,渴了,就会用瓢从缸里取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
八十年代,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家家户户更忙了。人们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井。打井队的进村子,挨家挨户地打井,我们家第一口压井只有12米深,一开始打的几个都没有打到水源上,打到了沙砾层,就钻不动了。只得另换地方,最后,还是在我们家那棵老槐树底下找到了水源。第一次看到压水井出水的时候,我的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心想,以后我的父母再也不用排队去村子里挑水喝了。小时候,夏季雨水特别大,经常是南坑里下得溜沿满,所以村中的水位特别浅。看着汩汩清水从压井里流出来,高兴得比吃了蜜还甜。但压水是个力气活,小孩子做不好了,还有可能被反弹的压杆子给打到下巴。哦,挑水的日子总算结束了。家里的压井,水随时可用。压井里的水清澈透亮,随着“吱哇吱哇……”的压杆响声,水儿欢快地流淌着。母亲挖出一道小沟,让多余的水流到粪坑里,沤粪用。压井里的水和村中机井的水一样甜,冬暖夏凉。夏天,清凉可口,消暑降温。冬天用它来洗红薯,洗南瓜籽,温温的,一点也不冻手。有时还能看到它冒出的丝丝热气呢。
后来,随着农业的快速发展,地里缺水也相当严重。春天的雨贵如油,眼看麦苗旱得发黄,为了保证有个好收成,人们开始灌溉农田,地里庄稼保住了,可家里的水位因为太浅,压井里再也压不出一滴水啦。于是,有段时间又开始到地里的井边挑水,洗衣。洗衣就在浇地用的龙口里,而挑水就到水泵刚抽出的水里接。那一年,我十四五岁,开始从地里挑水回家。走一路洒一路。我想,路边的小草小花应该感谢我。要不然,它们得渴死。
人无水不能活。水还是要吃的,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人如何能活?村里人开始想办法,在家里打深水井,水深到24米,用细管子直接插孔到地下,然后再用铁丝,活塞进行捞水,虽然水流细了一些,但人们省了压的力气。严寒的冬天,母亲怕水管冻裂就用棉花包住水管,每一次用水时,里面用温水做饮水,水就会从深水井中流出来。洗手、洗衣服、洗脸,非常方便,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出不来水了。家里因为人多,母亲洗衣服时,总是端一大盆,院子里像挂了无数的小彩旗,随风飘扬,每当这时,我们小孩子就会在绳下钻来钻去,玩藏猫猫的游戏。
父母搬到二哥家盖的二层小楼后,近些年,由于污染严重,浅层地表水遭到破坏,乡里统一净化水源,给各个村子都安装了自来水管。
我们的老院子就空起来了。因为有井水做浇灌,就可以在院子里还可以种些茄子,豆角、西红柿一类的蔬菜,自给自足。一开始,嫂子还经常在老院子里种些豆角一类的蔬菜,种几棵柿子树,时常还用井水浇浇水。后来也不知哪个调皮的孩子,闯到院子里把井里的铁管子还有活塞给揪掉扔了。老院就很少有人再去了。渐渐的,草儿们占据了院子,虽然没有井给他们浇水,但草的生命力很旺盛,给点阳光就灿烂。四季的雨,滋润着它们的生命,没有井水的浇灌,他们依然活得很快乐。
……
岁月悄悄地流转,时光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村子的中间那一口老井,年久失修,如一位年迈的老人,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如今已被填平,只余下残垣断壁,里面落满了枯枝败叶,诉说着流年时光的恓惶。
曾经滋养村人的生命之井干涸了,我也只有在记忆中去追寻那与井相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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