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只会叫的小虫子散文

　　我有时就想，做一只小虫子也未尝不可，是那种会叫的虫子，站在麦穗上，卧在柳叶间，或趴在石块下，不必为生计忧心，饿了吃点花粉，渴了喝滴露水，醒时扯开喉咙唱歌，睡时做着斑斓的梦。

　　生在乡间的虫子是无忧无虑的，春来了就从泥土中诞生，秋来了就重归于泥土。作为一条虫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忧心寿命的长短，也不必被幻想折磨得身心俱疲，而且几乎都能得到爱情，得到作为一只虫子应该得到的一切。

　　在会叫的虫子里，我顶喜欢蝈蝈。盛夏，麦子已黄，人们回到了村庄里，把整片的麦田都交给了蝈蝈。他们有意让蝈蝈在麦田里歌唱，这样麦子才不会慵懒得忘记了生长。麦子是一种有心计的作物，它们在春天铆足了劲，伸叶、拨节、抽穗，心急得像一个孩子。但一到了夏天，在接近成熟的节骨眼上，它们就开始耍赖，迷迷糊糊地晒着太阳睡觉，不肯再向前走一步，就怕过早地离开土地。但它们却喜欢蝈蝈的叫声，“啯——啯——”这歌声刚一起调子，它们就没了睡意，忘记了自己，摇头晃脑地生长起来。

　　要做我就做一只绿色的蝈蝈，体型不必太大，有青草般的颜色，有薄纱般的翅膀，有银线般的触须，有玉刀般的后腿。我静静地站在麦芒上，或者趴在麦叶的尖梢，阳光可以穿透我的身体。我通体碧绿，纯粹得像用翡翠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我不喜欢另一种黑色的蝈蝈，它们身材过于魁梧，披着黑褐色的铁甲，性子桀骜不驯，蛮横无理。而且那样的蝈蝈叫声里带着杀气，像金戈铁马在大漠上厮杀，不适合我追求恬静的'心愿。当然，因为我喜欢歌唱，所以我还必须要做一只雄性的蝈蝈。我的声音是绿色的，微微透着一丝黄，像丝滑的绸子，在麦田里缠绕。

　　我想，我应该从太阳一出来时就开始唱，一直唱到太阳都倦乏了为止。这期间我也许会喝两滴露水润润嗓子，也会用两只前脚捋捋我的触须。我要保养好我的喉咙，也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因为在不远的麦叶上，正坐着令我心动的姑娘。这是多么温馨的画面，我在一株麦子上向她求婚，她在另一株麦子上含羞点头。然后我们就在同一条麦叶上卿卿我我地恋爱，又在麦子下的土块中安家。我们会生出一大堆孩子，儿子像我一样有响亮的歌喉，女儿像她一样温柔多情。

　　在火热的夏天，做一只蝉也是不错的选择。藏在柳荫里，把肚子里的歌大声地唱出来，不必担心打扰到人，他们不爱听，他们睡不着午觉，那是他们心不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我真做了一只蝉，我就爬到河边的那棵柳树上去，还必须高一些，防止淘气的孩子用竹竿捅我，然后就亮起嗓子唱歌。我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快乐和忧伤，我必须趁这机会都用歌唱出来。我的歌声一会缠绵悱恻、如泣如诉，那是我曾经的忧伤；一会欢快跳跃、慷慨激昂，那是我曾经的快乐。如果恰巧碰到其他的蝉，我会邀请它们和我来个合唱，我一声，它一声，大家再共同来个和音，彼此敞开胸怀，都不拘束，忘掉自己。

　　我想，至少河里的小鱼会喜欢听我唱歌的。大热的天，它们伸出小嘴在水面透气，顺便听听我的歌声。这歌声令它们很愉快，一会翻个水花，一会吐几个泡泡，这是它们给我的掌声。树根下的蚂蚁也会喜欢我的声音，它们这些忙碌的小东西，总是埋头干活，难得有机会歇一会。但我的歌声却会让它们放下正在搬运的粮食，擦擦额头的汗水，纷纷仰起头，享受一小段美妙的时光。

　　但据说蝉的幼虫要在黑暗的地下生活四年，甚至更长。这会不会动摇我做一只蝉的愿望呢？其实不用考虑这些，我还是想做一只蝉，因为我喜欢寂寞之后那段忘我的快乐，虽然短暂，却十分值得用漫长的孤独来换取。就像我常说的那样：如果真的有我所渴望的幸福在终点等我，那么我宁愿忍受一生的苦痛和磨难。

　　如果是在宁静的夏夜，我感觉做一只蟋蟀也是件美妙的事。看到妻儿都睡熟了，我披上衣服走到屋外，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一只漂亮的蟋蟀。我头圆，胸阔，腿坚强而有力，触须比戏帽上的头翎还要长，还要飘逸。村庄的晚上没有风，夜色如水，天上镶满了顽皮的星星。这时的空气已经有了稍许的凉意，远处飘来庄稼的香味，弥漫在房檐和屋角；狗在梦中偶尔吠两声，然后又睡去。我从石块下走出来，融进了夜色里。

　　我厌倦了白日的喧嚣，只喜欢寂静的黑夜。这种黑深邃而宁静，一切热闹的演出都已经落幕，这时整个村庄都是我的舞台。我穿着晚礼服，站在夜色里，先轻轻地吊两下嗓子，调准音后，再有板有眼地演唱。“唧唧……”我的歌声时断时续，像村姑手中的机杼，上下穿梭；又像一条黑色的丝线，时而轻柔地跳舞，时而绷得笔直。

　　我要去寂寞人的屋角吟唱。他就像曾经的我，一盏灯、一杯茶、一卷书，我没理由不给他送上一段清凉的虫鸣，这样才能给他无眠的夜晚增添一份诗一般的意境。我还要到调皮的孩子的床头去唱，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我喜欢看他蹑手蹑脚地下床，然后又悄悄地四处搜寻我的身影。我的歌声时高时低，而且飘忽不定，他撅着小屁股，一会去翻墙角的一只拖鞋，一会又掀开了床底的纸箱。这一切都让我体会出作为一只蟋蟀的快乐。

　　是的，我有时真的想做一只小虫子，一只会叫的小虫子。可这只是我的梦，醒来后，我还会沮丧地发现，我依旧是一个劳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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