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父亲送我的君子兰开了,橘红的花朵很耀眼。母亲种的银杏树,发出嫩嫩的新芽。看着花儿、树儿,想起父母,忆起往事……
父母是退休教师,相濡以沫55年。父亲因脑溢血偏瘫,生活不能自理,沉默代替了健谈。母亲患严重的冠心病、心肺功能衰竭,年轻时体重125斤,如今只有70斤,每天都靠呼吸机和制氧机来支撑。她却异常坚强,硬撑着给半瘫痪的父亲换洗、擦身。
母亲生养了五个孩子,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忙于工作,我们给父亲请了看护。可母亲用了几个月,就把看护辞退了。母亲说:“我能做下去,没有必要花冤枉钱,钱要用到刀刃上。你们工资也不高,养家糊口,人情客往,花销也大……”想到母亲的一只脚早就踩在死亡的边沿上,随时都会被死神带走,还在为我们着想,心痛如刀绞。
以前,教师的工资很低。父母穷尽办法,历尽艰辛,勉强撑起这个家。
母亲在农村上课,父亲在小镇上课,五个孩子都跟着父亲一起在小镇生活。小镇上的家家户户,都养了一两头猪。母亲课后,改完作业,备好课,就去附近割猪草。那些带刺的藤蔓,常常割破妈妈的手腕,镰刀偶尔也割伤妈妈的手。妈妈还把猪草切得细细的,摊在地上。等到周末,父亲带着哥姐一起到乡下把猪草背回家,这可是猪猪一周的口粮。妈妈回到家,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妈妈手上刺眼的红条条,泡在水里,伤口更痛。妈妈皱了皱眉,又继续洗衣。妈妈,我知道,您的伤好痛,我好希望快点长大,替您分担一点苦!
暑假,一到赶场天,父母就带着我们到老家附近的山崖下挑凉水。妈妈指导我们把凉水用糖精搅拌,装在玻璃杯里,我们负责守着卖凉水,一分钱一杯。生意好的时候,可以挣二、三元钱。寒假,父母带着哥哥到乡下,砍楠竹、运楠竹,砍斑竹、编藤藤儿,挣点血汗钱,改善生活。
计划经济年代,每周的星期天凌晨4点,到处漆黑一片,人们还在甜甜的梦乡中,父亲就已经到食品站排队买肉,希望排在第一,可以买到肥肉,为我们增加营养。
新鲜蔬菜和水果刚上市,父母不会去买,价钱太贵。蔬菜水果大上市了,父母才买一点,让我们解解馋。父母基本不吃,总说:“我们不爱吃。”
我四五岁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背一大背篼桃子卖。桃子鲜嫩水灵,白里透红,馋得直流口水,好希望爸妈能给我买一个啊!可是,我知道,咱家没有闲钱来买桃子。
趁大家不注意,我悄悄拿了一个,藏在衣兜里,偷偷跑回家。二婶看见我的神色慌张,知道我偷了东西,告诉了父亲。父亲知道后,抓起一把黄荆条条,拼命地朝我身上一边狠狠地打,一边严厉地骂:“咱们人穷,志不穷!谁叫你偷东西的……”我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事后,父亲含泪,为我抹药,还不停地说:“老四,爸下手重了,爸给你抹药。你要晓得,爸打你,是爱你。不能小时偷针,大来偷金!”
一向温柔的母亲也严肃地说:“这世间,宁可要饭,也决不能偷抢。品行不好的人,是可耻的人,走到哪里,别人都瞧不起。”
这是记事以来,我唯一一次被打。身上伤好了,心里烙上深深的印记:“人穷,志不穷。”以后,不管看到什么渴望的东西,只要不是我的,我摸都不摸一下,我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受人喜欢。
家里经济拮据,但是每个孩子的生日,父母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过生日的早上,母亲早早煮熟了两个鸡蛋。一觉醒来,梳洗完毕,鸡蛋就放在我手心。父亲笑眯眯地祝福我:“老四,生日快乐!”滚烫的鸡蛋在手里翻来覆去,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觉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也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我要给爸妈买好多好多鸡蛋,天天吃鸡蛋……
日子清贫,但是快乐!转眼间,我初三了。从小看到身为教师的父母的清贫与艰辛,我不愿当教师,阴差阳错,考上了师范。
那个夜晚,母亲坐在我身边,叹了口气:“唉,老四,妈妈对不起你。咱家孩子太多,虽然哥哥工作了,但二姐、三姐、弟弟还在读书,我们没钱再供你上高中了。你读师范,学校有补助,我们负担也小……”父亲没有说话,也是眼圈红红。
看着父母满脸内疚,我决心读师范。父母的工资一取出来,就给我们三姐妹邮寄了,他们在家靠借钱度日。哥哥工资不多,也省吃俭用,给二姐付一部分生活费,减轻父母负担。读师范的三年,我很节约,每个月家里给的15元钱,都有结余。我还得到奖学金,省了一笔费用。我们在假期,做竹筷子卖,挣学费,这样又给家里省了一笔钱。
我即将走向教师的工作岗位时,父亲告诫我:“你当老师,要对得起老师这个称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学生,不要你在前面走,别人在后面骂。”母亲叮嘱我:“选择了,就要无怨无悔。记住,教育需要爱。没有爱的教育,犹如一塘死水……”我深深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庄重的承诺!
从教的28年,我牢记父母的教诲,牢记自己的承诺,以父母为榜样,爱岗敬业,爱生如子,教学质量高,得到了不少的奖状。没评上高级职称,我也无所谓。这得益于母亲乐观精神的影响,母亲常常教育我们:“诚实做人,踏实做事。名利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知足常乐,心态好了,身体好了,一切都好。”
我喜欢阅读,这是年少时,父母给我培养好的兴趣。父母挤牙缝里的钱,为我们订阅了《少年时代报》《儿童文学》《语文报》,还购买了大量的连环画。
那时,有电灯,但“大雨灯不亮,无雨不亮灯”,煤油灯必备。划燃火柴,点亮煤油灯,比黄豆大的火苗,在黑夜中摇曳,破旧的堂屋,变得亮堂起来。因为节约,我们几个孩子做完功课,便围坐在饭桌旁看书,父亲安静地陪在边上,母亲借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着衣裳。父母鼓励我们:“孩子们,多读书哦,书会打开一扇窗户,你会看见别样的风景,书给你乐趣,让你富有……”煤油灯点点火苗在跳动,那火苗好美好美,它像灿烂的星星,照着我,走进浓浓的书香中……
现在,哥哥是省作协会员,我是语文教师,也写了一些豆腐干。父母是我们的忠实粉丝,戴上老花镜,看着我们的文字,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三月的春风,潮湿了我的眼,透过泪水,看到母亲在一勺一勺地喂父亲饭。白发的父亲望着白发的母亲憨笑,母亲也温柔地望着父亲笑,这画面好温馨!我把这温馨的画面,连同老屋的记忆,印在心里,刻成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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