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的夏夜,天气特别闷热。
父亲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说这天儿太热了,一躺一身汗,睡不着,并坐到窗台上卷了一棵旱烟抽着,吹着晚风凉快。可是那风是暖风,水泥窗台上白天的热度还未散尽,直烫屁股。父亲说要到草栏子里搭板铺去睡,我一听跟过年似的快活起来。马上下地,拿了电棒,帮着父亲往草栏子里面搬凳子和马车上的套箱板子。我家的东厢房很简陋,石头墙外面也没有抹泥,间壁了两间,里间是草栏子,外屋是马圈。
板铺搭好时,父亲抱来了被子,爷俩铺妥帖,躺在上面,伸伸胳膊腿儿,挺舒适,挺凉快。夜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月光洒落在了院落里,白花花一片。我和父亲,在黑暗里,唠了一阵闲嗑,话语很轻,出口,随即就融化在夜色里。父亲指缝间的烟花儿,不时地在空中划一道弧线。夜色深沉。
后来,父亲大概倦了,话语有一搭没一搭的。烟花儿也不知何时在手指间慢慢地枯萎了,凋落在黑暗里,浓重的烟草味儿在空间中弥散开去。这一隅的夜色变得更加浓郁。夜已深,父亲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我却对着这诡秘的夜晚着迷,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个不停。不禁暗想,在这个晚上,如果有哪一个贼误打误撞地闯进来,我们爷俩不把他吓得半死才怪。
轧完的干谷草与隔壁马粪浓烈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充斥在鼻孔里,亲切异常。有一只蛐蛐儿在马圈的石头墙缝里断断续续地叫着,隔壁的白马在黑暗里吃着草,不时地打一下响鼻儿,可能是草末儿进了鼻子或是在驱赶草料上的小虫儿。马缰绳上的铁环儿偶尔与半拉油桶做成的铁马槽碰撞发出轻微叮当的声响。可这一切全都隐在了夜色里,毫不扰人,就像夜里猫头鹰的叫声,那是夜晚的音符。这麽陶醉着,我不禁频频地打起了哈欠,眼皮竟也渐渐地拾抬不起,不知啥时候,就沉沉地睡去了。
半夜里,我朦胧地感到父亲起来过,出去上了一趟厕所,然后回来打着电棒又给马拌了一和草,听到料瓢在头上的料缸里舀料水的哗啦声与料叉子在马槽子里搅拌的声响,后来父亲回来上铺又睡了,板铺有轻微的振动。
后半夜,月亮掉下山去了,感到夜的凉意侵袭上来,我和父亲都随手扯上了被子。梦里,似乎有什麽东西落水了,啪嚓!而后,有轻微的挣扎声,后来,则沉寂了,不再有什麽声音。
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已起来给马喂了一和草了。见我醒了,就走过来,脸上带着笑,说昨夜有一只来偷料吃的老鼠掉到泡料水的缸里,淹死了,灌了一个大肚子。
那一年,我十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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