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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我的父亲散文

散文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父爱如海,父爱无边。父爱像一座大山,给我最坚实的依靠;父爱像一棵大树,给我一片最清凉的绿荫……

记我的父亲散文

  ——题记

  (一)

  父亲黑脸膛,偏瘦,大高个儿。有多高呢?在通往市区的小巴车过道里走动,他需要夸张地弯下腰去,像一只穿过小溪湾流谨慎的大虾米一样。他说怕自己的脑袋蹭坏人家绷了人造革皮的车顶。父亲的想法与做法,有时候就是这么出乎人意料的丰富与天真的。壮年时的他精力旺盛,走起路来步幅很大,每一步都踏得结结实实,扑腾扑腾显得很有根的样子。尤其夜深人静时,远远走来的他,简直就是一根有血有肉的鼓槌,将月色下的朦胧大地敲得咚咚响,将逝去的光阴敲出了温暖的回声。有多少个夜晚,我枕着他跌宕坚实的步曲进入甜甜的梦乡,进入梦里那条洒满灿烂阳光的坦途。和很多人一样,我在沿着父亲的脚步前行,是父亲为我踏出了通往人生梦想的道路。

  那时的父亲,可以用惊叹号来形容,他身姿挺拔,精神抖擞,连咳嗽一声都是那样的干脆利落、铿锵有力。尤其他不修边幅坦荡随性的特点,无形中使他成为了村里的焦点人物。毋庸置疑的是,他为当时的很多人带来了欢乐。与端庄稳重娴静少言的母亲不同,父亲是个既诙谐达观又充满激情的人。在他的眼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忧愁与苦闷的说法,生活好像就是水阔天高、花好月圆似的。在子女面前,他大大咧咧地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父亲。对于我们的“忤逆”行为,他通常表现得既惊愕又无奈,并很快以原谅的口气说出一些颇富哲理的话来,给我们和他自己打圆场。“哪个牛儿不顶母呢?”“做老尖儿(指父母)和做儿女的,还不就是鞭子也是马,马也是鞭子!”看得出,他对我们的出格表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受用的样子呢。得益于他这样外向率真的性格,即使日子再窘迫,家里也从未缺少过笑声。可以说,我基本上是在他朗朗的笑声里日复一日成长起来的。他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到了我的一生。

  父亲不单心肠火热、交游广阔,还是个很能吃苦的人,而且脑筋活泛,不肯安于现状。改革开放伊始,他便萌生并最终实践了自己做生意的想法。那时候,机动车远未普及,他骑了一辆自行车驮着两大筐鱼虾去集市上贩卖,并以此为职业坚持了多年。那是一种叫做“大水管”的加重超长自行车,现在已很难见到了。它的主体梁架使用类似于市里人家司空见惯的暖气水管,粗重结实。整辆单车的体积巨大,前后轮不设挡泥瓦,甚至没有车闸,就在前轮靠近脚踏板的地方安一块巴掌大小的汽车轮胎皮,需要制动的时候,伸出一只脚去或轻或重地一踩,便等同于刹车了;甚至在轮胎皮掉落又懒得补缀的时候,便干脆用鞋底取代闸皮一脚踏上去,也并不会影响到它的制动性能。所以在有段时间里,父亲换鞋的频率是相当高的,它们大体上都是被车轮磨穿了底子。这样的自行车负重能力超强,一般情形下,驮上个两三百斤不跑偏不打晃儿,深得当时一些特定人群的青睐。而在我看来,这样的车子简直就是为父亲这样人的特别研制,和他们的为人正相符合,去除一切华而不实的修饰,朴素简单,经久耐用。父亲骑了这样的大家伙,一年四季奔波在坎坎坷坷的乡间道路上,奔波在通往幸福生活的风风雨雨中。

  不得不说,他从事的这项工作是很辛劳的。那时候,进货的渠道大致有两条:一是从集市上别的鱼贩子那里批量收购,然后转手零售,看情形每斤加上个毛八分,盈利很微薄。这叫做“铲地皮”;还有一种就是远征到外县市的水产市场或个体鱼池,成百斤的鲜鱼装满蛇皮袋子,折转奔波着独自背回来。这种方法虽然更辛苦,但因为地域差别产生的价格差异,盈利是很可观的。所以父亲采用这种进货方式的时候相对多些。他形象地把它称为“路跑”。开始,我是不清楚父亲的辛苦的,总以为他每天不和别的人一样下田干农活,应该是活得很轻松了。直到那年暑假时我随同他完成了一次“路跑”,才真正了解了父亲的苦和累。

  那是一次令我终生难忘的经历:正是三伏天气暑热难挨的时候,我和父亲先是坐火车,然后一身臭汗不停地转乘织满了白眼的公交,在迷宫一样的城市中转来转去。对于初次进入这个行当的我来说,披着繁华外衣的城市是那么陌生和傲慢,它仿佛在用无声的冷漠刻意宣示着自身的强势以此来映衬我的卑微。我一度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需要以出卖劳力维持生计的家,为什么要来到这样一个富贵逼人、喧嚣嘈杂、充满了蔑视眼光的地方。我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被轻视的滋味,内心的惶惑与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于此同时我也终于知道了,父亲一直以来都在忍受着什么。

  父亲极为罕有的保持了沉默,大约是考虑到了尚是少年的我的感受吧,那两只令我倍感羞辱散发着腥气的大袋子,是他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独自背回来的。在灼热的气浪里,在异乡的陌生土地上,沉默的父亲踩着汗水努力前行的样子,成为我记忆中永远清晰着的影像,每当不经意间浮现于脑海,心中便充满深深的自责与愧疚。那时的我是真的太不懂事,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终于懂得了,别人怎样看待我们是不重要的,关键是我们怎样看待自己。世界是属于每个人的,它并不会因为我们贵贱贫富的不同而减少它的精彩。只要挺直脊梁、自尊自爱活着,就已足够。我们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如何观察他人的脸色,而是不要轻易看轻了自己。而在当时,涉世未深的我还远未意识到这一点。但父亲应该是通晓了这些的,所以他是坦然无畏的,他踏在城市街道上的脚步依然结实有力。必须承认,父亲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他骨子里的那份自信心,值得我用一生去学习。

  春节前的那段时光是卖鱼的黄金档,同时也是最让父亲遭罪的日子。数九隆冬,天寒地冻,凛冽的北风旋在空中的小刀子一样,将整日泡在冰水里父亲的双手砍出一道道渗着血丝的口子,我常看到他因此疼得呲牙咧嘴。即便如此,他也不肯休息哪怕一日。尤其那时做鱼生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为了在集市上抢先占据一个有利地势,他通常要天刚擦黑就从家里出发,到达尘土弥漫空旷无人的露天鱼市后,捡几根枯黄的玉米秸秆标示出自己的地盘,然后瑟缩着在那刺骨的黑暗里守上一夜,那种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和许多被生活牵着鼻子走的人不同,父亲从来不对此埋怨什么,相反的,他很开心快乐的样子,看得出,他是发自真心的在享受这份辛劳。他确是领悟到了生活的真谛。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为了收获而加倍付出,付出过努力过,一切便都有了价值有了意义。生活的幸福与否,很多时候只取决于我们的内心,只要心中撒满阳光,何愁世界不是明亮的呢?父亲是双手攥满阳光的人,所以他是为我们和他自己带来带来光明与希望的人。

  (二)

  鲜为人知的是,我和父亲是存有心结的,起因有些荒唐却并非虚构。一般人的理解,父亲那个年龄段的人大抵都有重男轻女的倾向,尤其在农村,这更是很普遍存在的现象。然而父亲却截然相反,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幼年时便听母亲讲,我的出生让父亲伤心欲绝,甚至当众掉了眼泪。后来,母亲为了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心灵,便一直把我当成女孩子来养,给我穿花衣扎小辫,动不动地还涂脂抹粉。我还有那时候的照片,可惜在地震中失落了。每逢说起这个,母亲就会很遗憾的样子,父亲就会在一边脸上笑出花来,我的心里却并不是个滋味。

  小时候,一直以为我是不被父亲喜欢的。直到很多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才让我重新认识到我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那年父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我也已然过了而立之年,正值韶华之时,却很突兀地得了一场重病。有过住院经历的人都知道,人在那种环境中,身体的痛苦反是次要的,心灵上的煎熬才更加难以忍受。思亲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再萦绕,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得到家人充满温暖的关怀与问候啊!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却从始至终未去探视过一次,惶惑之余,我在病床上给家里拨去电话,接电话的恰好是父亲。我说:“爸爸!”他说:“哎!”之后很长时间的沉默。我忍住怦怦的心跳说我恢复得很好,你别担心。他突然说:“你是谁呀?”我在极度失望与愤怒中将手机摔碎在地上,我在心里呐喊着: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吗?!

  出院回到家里那天,父母亲都来看我。我很吃惊地发现,只月余的光景,父亲居然苍老了那么多,而且拄上了拐杖。他因为激动而显得颤巍巍地,一颗花白的头颅不住地上下移动着将我仔细打量,嘴里嗫嚅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我终是无法隐藏住我的关切,转身问母亲他怎么了?母亲凑近我耳边悄声告诉我:“你爸爸打你生病后就变了个人一样呢,整天神神叨叨的念你没完,那天不知怎么就从炕上摔下来了,好在只摔坏一条腿。不过脑子好像不像以前灵光了,常常不认识人,那天你打电话过来,我就在一边听着呢,你别怪他。上了岁数的人都是这样的。”我的心里一颤,原来竟然是这样啊!

  在一旁听我们说话的父亲忽然很费力地走近我,把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贴上我的额头:“可不敢发烧啊!回家了,养好身子要紧,想吃什么和你妈说,咱做!”我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至此我才知道,父亲是一直在爱着我的,他只是把这厚重的爱藏在了心底,就如同收藏了一个永远的秘密。我心目中的那个铁打男儿,原来也有他脆弱柔软的一面,是需要我去抚慰的。这才是我真实的父亲!都认为父亲应该大山一样屹立不倒,为我们迎风挡雨,又有谁想过要做父亲手中那根步入人生归途的拐杖呢!也许,全天下的父亲们都是这样不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但他们对我们的爱却始终都在,且必将伴随着我们走向未来。

  ……

  现在,父亲七十四岁了,但他的心态还是那么年轻。不知不觉中,他又做回了那个阳光开朗、诙谐有趣的男人。他的双脚虽然已不能够再将大地敲出咚咚的回音,但依然坚定有力不容置疑。他从没有走丢自己。

  已经不再为生活奔波的他有了另外的兴趣,他不允许自己无所事事地闲下来,开始煞有介事地侍弄起花鸟鱼虫,仿佛一夜之间,老屋的宅院里、厅堂间,被他装点得姹紫嫣红、啼音盈耳。他身处其中,一副自得其乐的神情。这还不算,有一次,他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养只猴子,在母亲的严词拒绝下,他退而求其次,养了一只大公鸡。

  这只公鸡被他打理得毛羽鲜亮,精神抖擞。父亲时常炫耀似的抱着它走进走出,很孩子气的得意样子。可惜的是这只公鸡太好斗了。它斗争的对象不单是其它的公鸡或草鸡,还有我们。一离开父亲的视线,它就会土霸王似的在院子里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弄得本来很祥和的小院尘烟四起。家里的孩子们怕得要命,开始发出抗议。无奈之下,父亲用一根细铁链将它拴了起来,那情形如同拴了一条不听话的狗一样。有些失落的父亲看着它的眼神,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与同情了。

  每年到了那个特定的日子,我们都会给父亲过生日,那是他最高兴的一天。被儿孙们团团环绕着,他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睛里若隐若现的泪光悄悄地闪烁。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会忽然发觉,父亲真的老了。

  但我分明是有一种幻觉的,我仿佛还是那个未成年的孩子,入夜时分悄悄地躺在老屋温暖的土炕上,枕着父亲跌宕坚实的步曲,进入那个洒满阳光甜甜的梦,一个被父亲引领着走向明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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