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她的娘家要孙子去拜年才显得郑重。我和姐姐偷着乐,因为没有鸡蛋吃。我的差使是上外婆家。哥哥姐姐强烈抗议,只为外婆家的糖水蛋不能让我独吞。争执的结果是母亲妥协了———又让外婆开销六个鸡蛋,姐妹三个一起去,皆大欢喜。
外婆从房间里出来,围裙里兜得沉甸甸的,我们就直吞唾沫了。一转眼,三碗糖水蛋匀匀实实地上桌了,我们狼吞虎咽,吃个滴水不漏。那香味,那甜味会在嘴里泛上好多天。
正月里,哪家的小伙子要娶亲,最乐的就是孩子们了。穿着大红缎子棉袄的新娘子刚进村口,我们就一哄而上,围着,嚷着,伴娘从青布袋里掏出瓜子、花生,我们的衣兜撑得鼓鼓的。“摸红鸡蛋喽!”孩子们拥上去,争着摸着,那场面绝不亚于捡金元宝。“摸着了,摸着了!”一个小孩手里高高扬起红鸡蛋,惹得我们心急火燎。随着一声声欢呼,六个红鸡蛋都尘埃落定了。
蛋的记忆是欢欣的,也是刻骨的。
但凡今年是五十六十、七十八十整十岁的人,亲戚都要送鸡蛋,或九个,或十二个。清楚得记得,那年我家有三个亲戚过大生日,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家。头天晚上,母亲用棉花把九个鸡蛋一一裹住,然后放入装有稻谷的包里,上面又铺上稻草屑,三个背包稳稳当当地立在墙角。第二天早上,我们鞋底捆上稻草,双手拄着木棍,俨然一副万里长征的架势。出门前,母亲三声五令:“一步一步慢慢走,鸡蛋最要紧!”姐妹三个分头上路了。由于准备充分,一路上,我只滑倒了一次,打开背包一个一个地摸摸,鸡蛋都安然无恙,心里竟是得意。跨进亲戚的家门,绷紧的心终于解放了。可就在我准备放下背包的那一刻,脚底一划,整个身子压在包上,全完了。原来屋子的地面上也有冰,我是大意失荆州了!结果可想而知。母亲又重新买了九个鸡蛋送去。那年,我的压岁钱也降价两角。
雪花还在飞舞,蛋的记忆渐行渐远,渐行又渐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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