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回忆,时光开始倒流,可我的思绪却像深海里的水草,紊乱得一塌糊涂,我开始梳理,让远古的风在空旷的夜拍打我单溥的身体和忧伤的灵魂。我开始回忆。
我的故事从大一开始,不,不是故事,是心情的碎片,落花流水的那种。
十八岁是出走的年龄。十八岁的我孤单的身影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我去的那个地方叫北京。北京,那个被家中的父老乡亲整天念叨着一直说好却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的城市,那个曾经在我儿时的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城市,那个有着全国人民都崇敬的天安门全世界的人们都仰慕的长城的城市,一天一夜之后,我的青春将与它结缘。
眼中是慌乱的人群耳边是漕嘈杂的脚步,只有我一个人安静的靠在硬座上看着窗外一只只挥舞的手和一张张悲伤的脸。这是个告别的年代,可我却没有告别。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一个人过,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忧伤到死。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车头跑到车尾,那头如黑瀑一般的长发飞舞在潮湿的空中,使我想起了湖边被风吹拂的绿柳。我看清了,那是喜欢了我六年的蓉。我不敢说蓉爱我,虽然我感觉到了她爱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没有资格说别人爱自己的,那是别人的权利。蓉用焦渴的目光慌乱的搜寻着每一扇窗户背后的侧脸,可是却始终不见我的回眸。其实我可以很轻易的打开窗户向蓉挥挥手,可我却没有,蓉太痴情,我太绝情,留下的只有属于我的无奈和属于她的绝望。天空下起了雨,像蓉无声的哭泣,我感觉到她的脸上流着清澈的水。
我的思绪像火车一样飞驰,珍珠般的雨点像透明的心,击打着坚硬的玻璃留下撕裂的伤痕,耳边的声音在唱,寂寞的人啊,热闹的风啊!美丽的往事让它尘封……那一瞬间我热泪盈眶,我卸下我伪装的坚强在心里哭了个痛快。
蓉,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逼不得已。这辈子注定我们两个有缘无份,我心中背负着太多的十字架,我不愿意你跟我一起承受。请你把我当做你人生路上的一道影,不要再将它回忆。
三年后的今天我对我今天的绝情悔恨交加,我绝然想不到今天竟然是我的蓉的生死别离。三年后的今天,蓉用锋利的刀片割破了她细嫩的血管,血流一地,滴成一朵鲜血玫瑰。蓉在电话那头对我说的最后一名话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蓉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就听到了电话机哐然落地的声音,我仿佛看见蓉苍白的笑脸绽放成一朵天山需莲,然后消失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之中,那是蓉最后的灿烂。
我终于抵抗不了瞌睡对我没完没了的侵袭,我趴在窄小的桌子上很快的进入了混沌世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窗外的世界一片繁华,闪烁的灯光摇曳着这个城市的纸醉金迷。可我的内心一片荒芜,尖利的疼痛划破我的心空。车厢里面的人笑的笑,闹的闹,已剩下我一个人在咀嚼寂寞的滋味。我打开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顺便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然后就听到一个温柔略带沙哑的声音对我说,窗户别开大了,晚上容易着凉。我是一个害羞的孩子,当我的目光碰到他的目光我的脸就开始不知所措的发热。我是一个容易感动的孩子,听了他的话我的眼睛就开始情不自禁的潮湿。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可我却轻轻的把窗户关上。他侧过脸给了我一个打量他的机会。他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的英俊男孩,但绝对是那种看一眼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他有一双绝对纯粹的眼睛,他那晶亮的眸子像秋天的湖泊一样清澈和安静。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尽管自己的内心已经走遍了千山万水,但我却发现我前面的这个男孩比我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喜欢孩子,喜欢沉默的人,孩子天真,沉默的人善良。
我常常对自己说,如果我这辈子注定要孤单,我会选择在路上漂泊一生。那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陌生的地方邂逅喜欢的陌生人,可以是朋友、兄弟甚至知已,但不能是恋人,因为我从来不曾相信过爱情,我只需要陪伴。然后和自己喜欢的陌生人握手,拥抱,一起看繁华世界人间苍凉,然后告别,然后期待下一次惊喜的重逢。
当火车经过长江的时候,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站了起来,我用温热的目光触摸我青春的年华里第一次遇见的如此浩荡的江水,然后我就被一股无边无际的忧伤包裹。
那个纯粹的男孩也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这就是长江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我是一个喜欢把简单复杂化把复杂简单化的人,所以我保持沉默。
我是一个喜欢坐火车的人。我记得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沿着一条长长的铁轨走啊走,走到一个高高的站台,然后坐下来看一辆又一辆的火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有一辆火车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然后我爬上去,它将会把我带到哪里去呢?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那是一个大雁南飞的秋天,我两手空空的爬上了一辆绿色的火车,火车走了很远很远,我以为火车会永远不停的就这么走下去,可是我错了。当火车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但我竟然没哭。列车员说我该下车了,我很乖,列车员说我该下车了于是我就可怜兮兮的走下了火车。下了车我就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累我饿我冷,靠在墙角上我就想睡。半夜我被冻醒,看见一架飞机从我头顶上飞过,还闪着光。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飞机,而且还离我那么近,我非常激动,如果说这次出走有什么值得我回忆的话,就是今天的此时此刻了。
后来天亮了,我看见很多人在上火车,于是我又跟着爬上了火车,后来,我还是回到了家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那年我7岁,那个城市是桂林,而我的家乡在湖南。
我的出走对我的母亲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我的母亲哭肿了眼睛终于把我哭了回来。从此以后,母亲再也不准我去看火车了,但是一段时间之后我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去看火车了,因为我的母亲死了,死于突发的脑溢血。我几乎对我的母亲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唯一一个较深的印象是,某天的早晨虚弱的母亲摸出一张十元的钱当做一元钱给我,叫我自个儿去买早点,她病了做不了了。我没有告诉母亲那是十元钱不是一元钱,我拿着这张大钱买了很多很多我喜欢的东西。回来之后,我就发现母亲冷冰冰的躺在床上,双唇紧闭,脸色苍白,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是一个善于将别人遗忘的人,因为我也常常被别人遗忘,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哪年哪月哪日生的,哪年哪月死的我都不记得了。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应该忏悔,现在我又坐到了火车上,我清楚的知道我去的是北京。
对面的那个很纯粹的男孩告诉他去的也是北京,他还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夏祥善,他微笑着对我说。有着一幅好看的牙齿,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慈祥善良,一直以来都是我追求的品质。
我习惯叫他祥善。当祥善睡着了的时候我注意到了我斜对面的一个落拓的年轻人,二十几岁左右,穿一件破了洞的时尚牛仔,披肩长发乱得很有艺术感,微笑的眼睛里有一股忧虑的风情,一只灵性的手在不停的抚着曾经沧桑的吉他。他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友善的拒绝了祥善递给他的佳肴。我怀疑他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因为他只吃馒头和咸菜。
有目标吗?我这样问他。
下一站,他这样回答我。
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因为这个时候火车已经停了下来。他要走了,他捋了捋头发,甩给我一个迷人的微笑,潇潇洒洒的走了。
有些人不能挽留,有些人只能记忆。有些人近在咫尺,你却把他遗忘在天涯。有些人远在天边,却感觉近在眼前。有些人只在你生命里停留过一次,却永远走不出你的心里。
2001年的九月,我站在了祖国的心脏,与我一起站在祖国的心脏的还我的兄弟祥善。我和祥善在火车上的邂逅是一种缘份,他告诉我他去的是Y大学,我也告诉他我去的也是Y大学,这难道不是缘份吗?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早就唤醒了沉睡的北京,北京西站的喧嚣与混乱早已使我不堪忍受,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来到偌大一个宽敞明亮的地下商业广场,被一个可怜巴巴的中年妇女拦住,讨要几块钱,说是不小心把钱包弄丢了,连打电话回家的钱也没有了。我什么话也没说,正欲掏钱,祥善却先我一步把五元的钞票递给了中年妇女。出了广场,乘上电梯来到了西站的出口,想不到又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也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讨钱,更想不到的是他说出的理由竟然和刚才那个中年妇女一模一样。这次我先祥善一步把五元的钞票甩给他,想走,不料他一把拉住我,说可不可以多给点,他还想发个传真。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我的心里已经火了,但我还是把钱给了他。我们是善良的孩子,当我们第三次遇见一对男女如此这般的时候,我们才深刻的感觉到,我们确确实实还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和祥善相视一笑,那种滋味只有我和祥善心里最明白。我们没有理他们,留给那对男女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就是北京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终于站在北京的大道上了,面朝混浊的天,宽阔的地我却要迎接沙尘暴力的洗礼,漫天飞舞的风沙迷茫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前方,看不清我在北京的未来。
祥善去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报平安,远方传来亲人真切的问候,我看见说善的脸上跳跃着激动的幸福。祥善打完后问我为什么不打,还把电话卡递给我。我说,我没家。然后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我赶紧转过身去,我害怕别人看见我流泪,那样我的眼泪会流得更多的。
但我还是给蓉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蓉,我到北京了。
然后,我就听到蓉的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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