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树,倔强地牵绊着每一片叶子,朝同一个方向弓着腰,顶礼膜拜。不是臣服于秋风的冷酷,而是对岁月和脚下泥土的感激。
我曾见过三个人牵手环抱的古松,也见过中空百年依旧傲然挺立的古槐。不敢拍照,不敢近前,唯恐惊扰了树上的神灵。内心的敬畏让人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不如它脚下的一只蚂蚁。
默然走过,脚步轻轻。
谁?能像一棵树那样忠诚于脚下的土地?所以树应该比人更长久。
我的孩子问我有没有祖母,当然是有的!她多少岁了?我还得想想啊,曾经我最依赖的人早已归于尘土。祖母、母亲、弟妹,三代媳妇都属牛都是相差三十六岁。
我的祖母今年一百零二岁了,她躺在泥土里一觉睡了二十六年还要继续睡下去。如此,她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获得了永生。而我们的孩子都只是见过一张泛黄的照片,再下一代呢?
——生命是一场接连一场的更替。
又是一季,我们每一个人都正在走向尽头。前方是一条路,无论走出多远都一样要回归生养自己的土地,成为它的一部分。
(二)
谁?能像一颗草一样沉默而谦卑?兀自返青,兀自枯败,在路人的漠视里自生自灭。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是花,也不是每个人都生而为树,耀眼挺拔也只是少数人的姿态。我看见送水的工人在烈日下奔走再爬上层层高楼,还看见卖艺的女孩寒风中光着半拉身体在近乎露天的舞台上蹦跳,也看见年过六旬的老人身体弯成了直角背货卸货……我的心,也会不安。
若是同情,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值得同情的对象。幸与不幸,苦与不苦,都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奋力前行,快乐还是伤悲,如人饮水。
总觉得过了立秋没有几天,其实早过了霜降。寒霜铺地的清晨,我根本就没有出门,自然也感觉不到它的凌厉。
我站在路边,一蓬衰草里传来几声蛐蛐的低吟。忽而感觉人、草、虫惊人地相似,世间万物本没有什么分别。
(三)
秋意浓,衰草连天。
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一簇簇紧挨着,枝叶枯黄,却一样让人感觉到了蓬勃向上的力量。在它的脚下,是一片稀疏的茅草。
早说走出家门投身田野,感受秋的绚丽与多彩,多日来如戴枷锁。其实,做一件喜欢的事情并不是很难,这让我想起那个戴着脚镣的舞者。
摒弃,我早已摒弃了力求完美的观念,如同今日我在茫茫晨雾里依然清醒,清醒地感觉到阳光正从细小的罅隙里挤出身来。而我,一样可以腾空自己的双手拥抱你。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春天的萌发,夏季的葳蕤,我都没看到,怎么能再错过你秋天的深沉与沧桑?你嘴角那一抹最深情的笑意,怎忍辜负?
有人,在原处等候了多年。
(四)
空旷的林间,偶有几声喜鹊的鸣叫。我循声望去,找到树梢上一捧正筑的巢,托在树杈间。
这是一棵很高大的树,这是一只很痴情的鸟。整个夏天枝叶层叠,多少鸟儿来去栖息,嬉闹其间。秋风起,大雁南飞。独有它没有一丝要走的样子,光秃秃的枝头寒风凛冽冬雪茫茫,你不怕吗?
勇敢,勇敢地拿出一只鸟儿对抗严冬的勇气,面对人生的漫漫长途。我想是一只留鸟,选一个树杈做窝,像一个多情的人默然守候。
是的,我宁愿是个多情的人,以我的善意和柔软对世界温柔相待,和自己握手言和。
(五)
木叶纷纷,心绪纷纷。是否?有人如我独行晚秋。
一片叶儿从萌芽到成长,从绿荫浓密到秋染金黄,需要多长的时日,然而当它翩然而落的时候,虽然绚烂急逝却没有感到一丝的浮躁和不安。
天地空旷,秋风渐紧。沙沙的落叶在田野里零落独舞。这让我感觉到不是一个人孤独的存在,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融化在了秋的寂然里。
秋寒深,落叶满肩;立冬至,冷雨缠绵。色彩有浓淡,季节有温凉,人心亦有悲欢。这经历了春雨的洗涤和夏阳的炙烤之后沉淀下来的秋天,以独有独有的浓烈和深沉迎接冬雪的来临。
兰姐姐说,这一个秋天太短,像一场来不及说再见的恋情。在寒冷的日子里,我愿意牵起一双温暖的手,和一个人相视而笑……
——我不想说分离。
(六)
走着走着,太阳就低了,在枯草与树杈的掩映下摇摇欲坠。近了近了,我郊外的家沉寂在一片苍茫里,红墙兰瓦。
一棵树,一个人,一蓬草;一片叶,一段情,一只鸟。——都有自己应有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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