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秦大地,男女老少,都会对秦腔戏有着浓厚的痴爱之情。生在陇原爱陇原,这里的男人与女人,除了田间地头,起早贪黑的干农活之外,其余,就是对戏曲的迷恋。戏内戏外,那些至死不渝,风花雪月;那些爱憎分明,扬善除恶;那些行侠仗义,英雄救美,这些都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自从秦腔戏的诞生,祖先们恪尽职守,将这宝贵的文化遗产代代相传,一唱就是千百年。黄土高坡的儿女们,耕耘着土地,守着祖业,赶着牛羊,行走在陇秦大地上,在唢呐声里,在四季刮过的风雨里,唱着秦腔,唱着西北人独有的沧桑生活与那信天游漫过山谷的悲歌。也许是西北黄土高原人们常年处于耕作劳累的壮态下的原因,钟情秦腔戏历来高度重视。与其说唱秦腔,不如说是吼秦腔,秦腔的唱调几乎是高亢响亮,男人唱起来如五雷轰顶,气贯山河;女人唱起来音色清脆,婉转,尖声细语。但不失女人那种具有的柔媚与泼辣之气。
秦腔的文化基因深深的渗透在了陇秦大地儿女的心里,扎根在农村的土壤里。
对于秦腔戏来说,出于喜欢,那只是一部分人的选择,那便是自愿性的去镇子里的戏堂班学戏。而另一部分人大多是出于生计,学到本领后,随着戏班到处在演唱,为得是挣几个小钱,混口饭吃,打发日子罢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无论是大人小孩,能有一技之长,或者有份工作,会被村子里的人们敬仰,投来羡慕的目光,更有甚者是左邻右舍都来拉关系,巴结着,从中捞出一点利益来。
父亲大概是出于这种原因,才做了决定将我送进戏堂班学戏,父亲并没有看见过学戏的场景,而以片面的看法理解为学戏就是跟着师傅去一句一句的记戏词,学唱腔。进了戏堂班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个艰苦难熬,犹如地狱的地方,除了学习唱腔外,最基本的是练童子功。压根是学习武术之地,专整治那些调皮捣蛋,不听服从的孩子一样。每一天坚持学习十几个小时,天色还没亮时,师傅早早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教鞭在吆喝着,催促着我们早早起床,在黎明还未到来之时,顺着操场跑上几大圈,然后是压腿,踢腿,打劈叉,练腰功,各个身体部位与关节都得经过严格的指导与训练,才能上得了舞台,开始以配角演出。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学戏的辛苦是常人无法知道的。在那个勤学苦练的日子里,我渐渐的喜欢上了唱戏,喜欢上了戏子这一职业与角色。
大概是出于我对戏曲的爱好,对戏词的那种痴情,喜欢它,就吼两嗓子,只到自己内心的那份孤独全然释放。在戏堂班里的生活我慢慢的适应了过来,或许是我天生好动好玩的缘故,学习起来并没有那么吃力,费劲。师傅看在眼里,更加的喜欢我。每日里,除了别的老师外,就是师傅手帮手的教我,从最初的严厉变为一种和颜悦色。遵循着温故知新的方法,依次而行,数月下来,在师傅孜孜不倦的教诲之下,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当我把这些东西拿去回报父亲的一片苦心时,万万没有想到不该发生的情况发生了。
那天,和我一起去的邻家男孩不小心发生了意外,在练功时摔伤了胳膊,造成骨折,父亲得知此事,一下子改变自己的主意,他放下田地里的农活,急急忙忙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的跑到镇子里的戏堂班,找到师傅坚决要带我回家,说什么也无法抵抗父亲的想法。无奈之下,我哭闹着也无济于事,师傅好言相劝难以挽回父亲斩钉截铁的决定。那日里,我就是这样被父亲亲自送到戏堂班,又亲自被父亲带回了家。离开戏堂班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师傅。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我心灵深处,师傅的身影常常显现在我的眼前。
回到父亲的身边,等于今后再也无法踏进戏堂班半步。只能靠着学到的那些知识来慢慢琢磨,摸索。
爱听戏,爱看戏,爱学戏,少年时的我就这样咿咿呀呀的学。没人教,全靠从戏子哪里偷着学,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听着,模仿着学。村子里每年都有几场戏曲演出,闻讯消息后,我常常一个人往村口跑去,伸直脖子向外张望着。村口的泥土台子上,汇聚着许多人,三五成群的在搭建着戏棚子,看着大人们从车上一件件搬运下来的戏服,架子鼓,乐器,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
开演时的晚上,村口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男女老少肩膀上扛着木凳子,手里提着木凳子,在戏台子底下各自占领着各自的位置,人挤人,凳子挤凳子,好一派热闹的场景。村庄的夜晚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从外村赶来的男男女女,打扮的花里胡哨,发油与雪花膏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他们谈笑风生,搭肩搂背,放下白日里的劳累,把一腔热情,把对秦腔的痴情统统融汇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夜里,享受着秦腔戏带来的快乐,忘却了那枯燥无味,且平乏单调的生活。或许是人们除了这种恢宏壮观的场面,再也没有别的娱乐活动。那些青年男女,在这样的场合里相遇,难免少不了一些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的动作,黑压压的人群里,口哨声在传递着一种男女之间的暗送秋波。
村头的灯光照耀下,树上,墙上,土楼上,都站着看戏的人,大人将小孩高高的举过头顶,而条小腿架在大人的脖子上,目不转睛,聚精会神。舞台上各种各样的乐器一呼百应,一声声粗犷而宏亮的唱腔在村子的夜空里回荡。你定下神来,看着戏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角色,都会让人惊艳,赞不绝口。那些甩袖,走台步,都是那么让人心生触动。正是这样才在那个年月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去喜欢这门艺术,这门戏曲。给热爱生活的人们在心里深深的种下了一棵艺术之根。秦腔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千家万户,不论是劳动场面,还是闲暇之余,每个家庭都会拥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在院落里时时刻刻听到这耳熟能详的浓浓之音。
舞台上,看着戏子,那是另外一种人生,一种命运,一种与世无争而却把古人的悲欢离合,坎坷遭遇,都装在自己的心里,扮演着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一种担当。心里有多种想法,现实是这样吗?俗话说:戏里唱的,世上经的。也许这就是活脱脱的生活,背后有光艳也有辛酸,况且那些悲与喜都得演绎的人模人样,活灵活现。
少年时,对戏产生了一种浓厚的兴趣。常常去练,直到嗓子沙哑,那是一种精神,一种发自内心的炽热,把戏当作生活,一种职业,一种人前的荣耀。
八岁时,我便去了戏堂班拜师学戏。只有我最小,在戏团里我被当作开心果。可是别人乐了,而我,只能在偷偷流泪。
从早到晚,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练,一招一式,一腔一调,唱戏,最为磨练人的性子了,我坚持着,渴望在戏台上的精彩一瞬间。
看着五彩缤纷的戏服,那是一种艳,一种活色生香的感觉,缥缥缈缈,艳到惊心,香到骨髓,极其诱人。穿在身上,高贵,端庄,大方,优雅。有一种超越自我,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气,生在书香门第,或是那种小家碧玉。迈起小步前移时潇洒,轻盈,曼妙,悠然的姿态,是一种境界,一种深邃,一种对人生悟出了的醇美之情,因而让人迷恋。
或多或少的喜怒哀乐,一言难尽,让生活沉淀在那种厚重的氛围里。
你若苦了,摆弄裙袍,跑几小步,唱几小曲,心自然,会明净一些,豁达一些,如释负重之感。只是那容妆已被泪水浅浅浸湿,无人知晓,也未曾被人看见,在光阴里隐去,伴着世事纷飞,打着暮鼓晨钟,远去,远去……
只是,戏台之下,迎来万千掌声,掌声里爆发着一种力量,让心在颤动,一种明艳,一种豪迈,一种居高临下之势。
更喜欢那低首含眉,轻迈莲步的女子,如在水上飘移,她是尘世间的一阵风,那般柔,那般绵,散发着冰寒凝脂般的香气。把情融进在戏里,只有她会懂得,去掌握这曲词的内涵与底蕴,她唱着,尽情的唱着…
一个女子的婀娜多姿,含情脉脉,被人想着,是多么的温暖。
少年的心神采飞扬,总会驾驭不住一颗荡漾欲动,去想念那女子的心。那娇媚的双眼,透出蚀骨的灵气。
而那年,最终,还是没有去在唱戏的舞台里大显身手。只是做了喜欢戏子而已,只是在听着那些苍凉的而有力的唱词里,那些风花雪月,世间百态,对酒当歌的朝朝暮暮,春花秋月。
喜欢戏子,更喜欢男人唱戏时那种沧桑富有成熟,稳健,声音里的悠远,豪迈,粗犷,沙哑具有磁性感的声音。他们随着锣鼓喧天,叮叮咣咣的乐器响起,帷幕缓缓拉开,慢而稳,不急不燥的抖动着手,摇晃着帽翎,突然大喊大叫,吹胡子瞪眼,那神情,挑逗的台下孩子们哭笑不得,个个被逗得前赴后仰,呲牙咧嘴。
更喜欢那忘情入戏的女子,声声感情饱满,唱到动人时便会潸然泪下,颗颗泪珠儿打湿了那娇嫩的脸颊,让人心碎,让人疼惜。在戏里,唱着更多的是荒凉尘世,烟花易冷,爱恨情仇,生离死别伯悲剧。
一个女子唱戏,她唱的是爱,爱这世间的千媚百红,爱憎分明,在她柔柔的内心深处,有几份寂寞,几份渴望人间烟花点亮寻寻觅觅的牵绊。为争得今生的爱,自由与美好。
很喜欢那出戏,《白蛇传》里断桥的那段戏词,白素贞,一个千年修炼的女子,用一千年的爱去爱他的男子,多少辛苦与遭遇,多少磨难与逆境,她逃离在断桥桥头,用千年的爱,在人间寻觅,等待。
终于,她在遭受千年等一回时,向人间呐喊着: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愁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峨嵋以经孤守
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
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绣
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
按云头现长堤烟桃雨柳
清明节我二人来在杭州
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
看不完春情荡漾在心头
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
谁料想贼法海苦做对头
到如今夫妻们东离西走
受奔波担惊慌带恨忧忧
腹中疼痛难忍受
举目四海无处投
眼望断桥心酸楚
手扶青妹向桥头。
那一刻,你会看见那女子的无助,人间的烟凉。凄凄楚楚中,一身素白如雪,心怀苍茫的女子,就这样,张望在西湖湖畔,寻找着自己的郎君,寻找着人间的平凡烟火。
凉了,冷了,是雨,是风。一曲戏词,一把辛酸泪。看着戏子,咀嚼着一场西湖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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