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叶芽是阳光从槐枝上抽出来的,槐树的花苞也是阳光从槐枝上抽出来的,阳光还要剥开槐的花苞,分开槐的花瓣,闻槐花的香。
白色的槐花是岁月的平安符。
槐花哗然开放后,地上才有真正的温暖,而粉桃红杏,绿柳青杨,往往包裹着隐藏的冻伤。时晴时雨,时霾时雾,总让春天欲言又止,行色晦涩,只有在槐花盛开的时候,氤氲的花香随风四散的时候,山才开脸,天的容颜也才变得慈爱安详。濯足不冷三月水,心定神宁槐花香。相比较于杏,桃,甚至梅,槐花的确是开得有些迟了,不曾赶上慰藉春寒中的忐忑不安,也不曾滋润焦枯干涩的等待和期盼,但槐花的开放不是为了斗寒的,而是为了真正迎接春天的,人是随着槐花的开放而变得心旷神怡花枝招展的。槐花开放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春风骀荡的时候。槐花的确太素淡了,在丽日当空万木竞秀的当口,这样素淡的花容是不大引人瞩目的。槐花算不上名贵,但也不至于低贱,她们必须以量取胜了。天气越暖,槐花越盛,或者说,槐花越盛,天气越暖。槐花开放的时候,因春暖而生春困,因春困而生慵懒,由慵懒而生春梦,由春梦而生慨叹,由慨叹又生出警示:人生苦短,少做春梦,春梦易逝,不必慵懒,慵懒无益,走出春困,即便是站起来随便走一走,也会赢得春光无限。因而,在我小时候,母亲是决不允许我春睡的,她总是把我从春困中唤醒,逼着我去干点活,哪怕只是去捡拾暖土炕的干落的槐枝。我很愿意去捡拾干落的槐枝,因为,那时候,我在槐树下执着的逡巡是另有打算的。
香甜的槐花是生命的平安符。
谁的童年,在春天,是成天攀爬在高高的槐树上的啊,请你们站出来说句话吧。爬上高高的槐树,不为顽劣,也不为倒退到一百多万年前始祖们的家园,不为高浴春风,也不为扣求天缘,只为难以抗拒的饥饿,童年才学会了猴子那样出色的攀援之技。甘甜的槐花慰藉着辘辘饥肠,童年曾不顾一切地将槐花和着无数只无辜的蚜虫和蚂蚁的生命一齐下咽。那时候,与饥饿结缘的槐花并不美丽,也不浪漫,如果曾有过什么,那也只有若即若离的春天的温暖。童年是满怀内疚的,因为被饥饿的童年劫掠过的槐树总是如同遭了雷击一般。青黄不接的三四月间,花残枝折的槐树像羸弱的母亲一样干瘪,它们的枝叶从来没有长全。槐树倔强地活着,人也艰难地活着,槐树年年萌发,槐花年年被食。童年是人生的梦,饥饿是童年的梦,槐花是饥饿的梦,梦好漫长啊,梦好惨淡啊……
这些日子,槐花又要开了,阳光更加殷勤了,每日按时照临,光顾伟岸的槐树,满怀爱意饱含深情地为槐树抽出芽苞,抽出花苞。所幸,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以槐花为食了,槐树才得以长高长大,槐树的枝叶才得以长全,槐树才魁梧,槐树才丰满,槐花才美丽,槐花才浪漫,槐花才馥郁,槐香才恬淡,满枝满丫,花簇成团,蜂围蝶阵,春意盎然。
槐树是长在我的心里的,槐花是开在我的心里的,槐花是香在我的心里的。等今年的槐花开了,我要再尝一尝我久违了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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