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7年6月麦收批了7天假。
突然下决定,马上执行,会减少很多烦恼。我不喜欢将事常挂在嘴边,而直接运用到实际行动中。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长期离家,回家的日子越近,心情越迫切,时间过得越慢。自从种地回家,来北京工作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不先定下那天回家,这样就能安心的工作,静心的学习,定下就走是最好的办法。
上午决定,下午就去永定门火车站,宁愿到半路蹲火车站去。
我在候车大厅观察,散步。在大厅广众面前思考是我最大的乐趣。
一位烧伤很重的中年人躺在条椅上,一人用包布包腿,我帮忙给包上后坐在椅子上问:“这伤怎么搞的?”
“是在屋里生炉子,烤着了油漆,他没有往外跑,去救火,结果就烧成这样。”
“这是出院吗?”我问。
“是啊,住了俩月院花了一万六。”
“是工伤吧?”
“什么工伤私伤,是自己的承包队。”
“他家有什么人?”
“据说就他一个人。”
“这经济负担他怎负担的起啊?”
“那找他们的承包队呗。”
“他就是回去也干不了啥了。”
“是啊,首先就是以后生活问题。”
我看着他那紫红弯曲的手说:“烧的那么严重什么也干不了了。”
“那手都烧坏了,就从身上割肉往上补的。”
该上火车了,我对伤者说:“回家慢慢养着,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着急。”
伤者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
我边走边想这起事故的前因后果,以后应吸取什么教训。
在火车上,我打开车窗细致的观赏一路的风景,车的速度越快,心情越愉快。通县地区有的用收割机收麦子,收割之后秸秆还田。
近了,离家乡越来越近了。坐火车,倒汽车,搭自行车于21日上午10点终于到家了!
(二)
当我走进家门时,见屋里屋外收拾的挺干净,很高兴并表扬了妻子一番,妻子高兴的拿出她写的日记。我接过来说:“好,我先到父母那屋看看。“
母亲的嗓子有个嘎达,几个月吃了不少药也不好。大姨49岁就离世了,母亲老担心和大姨一样是不好的病。我打算明天就带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说自从吃了在马兰庄兽医站买的烈性药后,病已经好了一大半,现在还有些,吃了在说。
我听说母亲的病好多了,就看妻子写的日记。日记写的不错,竟有许多我意想不到的事情,里边虽有错字病句,但我不想指摘什么,就像她以前写信不分段,而现在能自然分段一样。我不特别要求什么,在于感化引导,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只要提醒,以后就知道怎么做。
我想起上次回家,东屋锁着,西屋阴暗,父亲年迈,母亲去迁西医院;妻子躲计划生育住妈家,进家冷清;又听说女的做不了绝育做男的,我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妻子不是不做,而是俩次检查不合格做不了。
俩孩子住姥家,弟弟上学,妹妹在外地打工,中午父母与我们一起吃饭。妻子特意炒了俩菜。妻子端菜盛饭,我对母亲说:”妈,你感觉嗓子怎么样?“
母亲说:“嗓子有时丝丝络络的,有时顶饭,有时有个嘎达。”
“吃饭碍事不?”
“不碍事。”
“没事。那是气,是消化问题,与心情也有关!”
“我问过老中医都说是‘梅咳气’。在医院买了不少药也不好,就来了气,就用土方子在马兰庄兽医站买烈性药,好多了。”
“妈,你年岁大了,做事不要着急。房子我以后一定要盖的。以后家无主要事我不回家,在那可以多挣些钱。我下一个目标就是盖房。”
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吃完饭就到外面喂猪去。
“妈不是不支持你读书,可你这样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妈,我不是无目的的读书。读书长知识明事理,增强生活的勇气,战胜困难的信心。以后我要将你们的苦难写出来。”
“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身体。听别人说你吃不饱。”
“别听他们瞎说,我知道什么最重要,吃五个馒头,也不值一个菜钱。吃饱是没有问题的。”
“麦子还发青,得停两天再收。”
“行。我有7天假,这两天我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
“好。坐了一宿车,中午休息会儿吧。”母亲回西屋去。
愉快的中午。我与妻子生活在幸福的欢乐之中。我们诉说分居的痛苦,享受团聚的快乐。我们有发不完的热情,有说不完的密语。我们又说又笑,我认真的欣赏她优美的身体,白嫩的皮肤,迷人的面孔。她看我1,76米的个子,只有65公斤的体重,直捶打我的胸膛。我们忘记了一切烦恼,融入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是她理想的丈夫,她是我理想的妻子。我需要他的照顾、温柔、体贴,她需要我的勇气、刚毅、乐观。两颗心在燃烧,两颗心在共鸣,不仅两颗心融合在一起,两具肉体也融合在一起,已经达到人类和谐的最高境界!
(三)
青年人应该有青年人的朝气,青年人的个性。
我换了身衣服,穿上巴拿马裤子,穿上刷的发白的胶皮鞋,白汗衫束在腰带里面,身披中山服,手拿《日记》、《学习笔记》自豪的十分精神的穿过大街经过麦场来到滦河大坝。
我举目四望,滦河由西而东奔流不息,河面上有座临时木桥,河北是我家乡的土地,再往远望就是延绵的古代边关—长城,身后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庄。
我坐在拦水坝上面,天空乌云密布,河水微波荡漾,东风轻佛着本纸。我来到自然的世界,想静心的思考近期村里发生的事:
我面对眼前这座桥凝思,阿国的母亲为什么在这跳下去呢?26岁的阿国也是嘎嘎山哨的人物,怎么处理不了家庭矛盾?阿国已经成家,儿子都4岁,郁闷的是1985年没有考上工人。我想起他父亲是位随和、幽默,爱说笑话的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没等见到孙子就离开了人世。他母亲比他父亲小10多岁,勤俭、保守、不善言笑,但一本正经的持家哄孙子。阿国也是有理想的有为青年,但,没有明确目标,苦闷,彷徨脾气暴躁,婆媳常因观念不同矛盾重重,更使阿国心烦意乱。常言到:“当面教子,背地教妻”。“会调节的两头瞒,不会调节的两头传。”阿国啊,你是怎么搞的,怎使你母亲走到这一步?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地大的能耐,也挽回不了被动的局面!大妈啊,在最穷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不愁吃穿,儿孙满堂为什么想不开要命赴黄泉。为什么,为什么?我在寻找答案。
听母亲说,阿林的母亲也要从这里跳河。阿林的母亲60多岁,河北任庄的丈夫病故,就带着阿林改嫁给我村阿方,与阿方又生了两个儿子。阿方痨病气喘无钱医治,在生产队时也病故了。阿林的母亲眼花耳背,行动迟缓,与三儿子过。三儿子因偷盗判刑,媳妇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艰难,心想她有三个儿子为什么总住我家?老大老二媳妇想,家产给老三了就应该住老三家!家庭矛盾无法调和,老三媳妇就将门锁上。阿林的母亲没有家了,就想起阿国的母亲向滦河桥走去。正好阿中从桥北过来见她寻死觅活的走到跟前附在她耳边说:“你想干啥?”
“不让我住了,没法活了。”
“你也想和阿国他妈一样跳河?她死了人家照样过!”
“我可怎么活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给你找个主儿,嫁阿起。”阿中大声说。
阿起的妻子病故不久,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嘴咧咧,可怜地说:“人家要我吗?”
“回去!你不用管了,我去说!”阿中大包大揽地说。
阿中当过兵是平反的老干部,做事风格与年轻时一样,立马到村里找到阿起:“阿林妈嫁你行不行,她没法活了,想跳河!”
阿起说:“我得和我姑娘两个儿子商量商量。”
第二天,阿起赶着驴车拉着阿林他妈就去民政局办了结婚证……
(四)
一年一度的麦收开始了。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头挨头相互摩擦着拥挤着,微笑着等待收割。
我穿着三大眼红色背心,顺地转了一圈,算计俩亩麦子需要多长时间拔完,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打,根据人力、物力,在想怎样提高效率,节省时间。
收麦不易过早,过早损耗大;也不能过晚,晚了长焐了,为此我等了两天。
家乡山地被国家征用开采铁矿,矿山在河北沙滩给垫了几百亩田地,大队将好地滩地划出麦地、玉米地、花生地按人口抽勾以豆腐块的方式划开。我想起当队长时,收麦、打麦、分卖要用半个月时间,而分地后以家庭为单位几天就能完成。
我家分俩亩麦地,套种玉米。十六光子麦子,按我的速度一光子也要一小时。
我脾气不好,干活着急,可在干活时老提醒父亲母亲弟弟不要着急。
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悬在头顶,好像在蒸笼里。我直起腰,向广阔的平原望去,各家麦地,都有收麦的人。人们不修饰打扮,好像是在抢麦子。
我算计着假期,在回京工作之前,必须带领家人将麦收及主要事做完。父亲和弟弟汗水湿透了衣服,我肩膀晒成紫红色,火烧火燎的痛,到地头我拿起水瓶子就咕咚咕咚的喝水。
我让母亲回家帮妻子做饭。
早晨天不亮到地,终于11点拔完。
下一步最难的不是捆和往外背,而是怎样将麦子运到麦场去。
广阔的河套平原,被村与村分割成大块,村内的又被分割成小块。村与村之间有大道,村内之间有小道。在生产队时收麦有组织,时间长。分地后收麦时间短没组织,各家齐出动,抓着好天气——好像不是收麦,是在抢麦!
全村的骡子车、驴车,都集中在小道上,形成道路拥挤。一家子养不起车,几家子合养,又形成使用的矛盾。
我们4家合养一辆骡子车。商量好我什么时候用车。去年拉了一车,今年一车怎么也拉不了。只好临时决定,剩下的别家使时在捎来。
道边堆着一堆一堆的麦子,多数是在等车。
河南岸大队修的公用打麦场,4台打麦机昼夜不停的响着,每台机器的旁边都堆着麦子,各家自由排队,等到我家打时已经后夜3点,最不随心的是顶小雨打完的头场,打二场时雨才停。
我村住户如同锅型,我家在南锅沿,拉麦子要从锅底拉到锅沿。我在前面边“架架”的赶车,边拉车,父亲、弟弟在后面周车。坡陡路滑,骡子一用力,“嘭”的一声套断了。接上,卸下几袋子,又拉一回。
到家了,麦子到家了,外面又下起了雨。
吃完饭快早晨6点。妻子给我擦洗完身子,快休息会儿,下午还要苗玉米,耪地。
(五)
在家几天,书看不成,钱挣不着,我见破旧的家使我心烦,妻子被孩子累的疲惫不堪。
夜里我睡不着觉,披衣到大街散步。
我的家乡南面是山,北面是滩,距东面县城30公里,西面县城25公里,道路不畅,信息闭塞,人们被束缚在弹丸之地,造成落后被动的局面。村里发生的事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阿九是独子,又生了个女儿,出生的当夜就抱走送人,而对别人说孩子“死了”。
阿德的媳妇生了三个女儿,受了刺激,得了精神病。收麦子人们看着阿德的大女儿赶牛车,都一脸的严肃。
阿国的母亲一个儿子为什么跳河而死。
阿林的母亲三个儿子为什么改嫁。
想想别人的家庭,又想想自己的处境。
我父母年迈,弟弟上学,妻子体质不好,我又是两个姑娘。
1985年二胎出生的姑娘送人已经得到世俗的默认。我坚守道德底线,母亲妻子尊重我的决定。
家境贫寒母亲因压力经常发脾气,妻子没儿子看不到希望心情压抑,我有追求目标经常忽略家庭琐事。
我想想母亲实在不易。想想妻子没有儿子确实没有底气。
是的,人争一口气,有希望的生活才有动力。我知道怎么做了!
无农不稳,心系家乡;无工不富,盼望工作。
急步回家,明日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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