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好这一口。平常感受不怎么深刻,但在吃了宴席喝了酒、心焦耳热之际,或是出门在外十天半月这一顿火锅那一顿宴请后,胃里便早就嘀嘀咕咕把不满推到心上,心里就切切地想着家里的那一顿。直到吃上那一顿,心里才恢复舒坦,才觉得回到生活的正常。
这一顿不是什么特别,而是流行于家乡的“拉条子”。拉条子这种面食很简单,和面揉面饧面,成牛肉面师傅手里样的面团后,或做成剂子,或饧好成团擀成薄饼用刀割成条,水开手拉成宽窄相宜的面条下锅煮透,捞到碗里放做好的菜及红辣椒等简单的调味品,拌匀而食。现在条件好了,可以做些肉臊子拌上,增其美味;过去条件差,简单地拌些咸菜辣椒黑醋吃,也觉得好美。
拉条子简单,易做,好吃,不知来源,但依听闻考据,大约是适合地方特点、适应劳动生活而创造的吃法。特别是在野外打柴挖坝,吃别的没有办法做的时候,只有拉条子,有一块面板一个刀一只面盆一口锅就可以吃上饭了,简单方便。这饭也吃着结实。饱吃一顿顶小半天没有问题。当年我在县城打工,一天十来个小时搞装卸,中午吃上一小盆拉条子,就把一天的活都顶下来了。别的面条米饭都太瓤、太软,吃了顶不下来。
拉条子虽然简单,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好的,也不是每个人做的都一样好吃。刚工作那阵儿天天吃食堂,星期天就想着自己弄着牵挂在心里的饭吃。弄些面和上,不是太硬拉不开,就是太软拉不成,总之想不通为什么看着简单的东西到自己手里就弄不成。后来经过学习练习,才渐渐明白,怎样才能做成做好些。
做饭当然是妈妈的专利。学做拉条子,也是问了妈妈、看着妈妈做的工序才明白方法的。同家乡许多男人一样,父亲也会做拉条子。因为像父亲他们这一辈人,从小就外出劳作、谋生,做最简便最好吃的拉条子,也成了陪伴他们生存的基本技艺。现在的人虽然没有生存问题,但是生活的现实让我们这辈人差不多也会做饭,父母耳濡目染下学会生存生活的一些基本手艺,为过日子奠定了最基本的基础。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虽然有些消极,但毋庸置疑,吃饭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也是活着的基本含义。人只有在吃饱饭有了精力有了好的身体之后才能干别的。一种饭食,就可能成为一个地域一方水土的代名词,也成了寄托故乡人与文化情感的一个标志物。于是,像北京人于“豆汁、驴打滚”,河南人于“糊辣汤”,陕西人于“羊肉泡”,内蒙山西人于“莜面稍麦”等等;拉条子也就成了河西地区像我这样远离家乡者的一种乡情寄托。回到家,吃上一碗母亲亲手做的拉条子,喝下半碗父亲盛来的面汤,那种舒服温情真是美得“没法说”!
本来畅想着还能享受好多年母亲的拉条子的。可是,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容易变成失望的幻想。父亲母亲在不到两年时间里先后撒手而去,只空留下我思念里伤感及胃觉中的失落。每每自己做出拉条子,就能想到在父母身边拌着母亲做的黑醋热气腾腾吃拉条子的情景和味道,就能听到母亲熟悉的喊着再添些饭的声音,就能看到父亲端着菜勺往碗里加菜的样子,就能见到弟弟吃了一碗说还想再吃些、要切些咸菜拌上吃的样儿……一家人都爱吃拉条子,妹妹弟弟,儿子媳妇,乡亲朋友……后来到了单位,天南地北的人吃了也没有说不好的……
我还会突然想到奶奶。奶奶去世有40年了吧,她活着的那个年代,生活贫困,粮食紧张,吃拉条子是一种奢侈,一年里或许过年才能吃一顿。奶奶一生吃过几顿?我想是能数过来的几顿吧。因为拉条子好吃,但较之面条或其他面食,用面多而且要用较为精致的白面。在奶奶生活的那个时代里,我不记得跟着她到姑姑家过年吃过几次,还别说平常。平常能让一家人吃上饭、吃饱饭就是父母和奶奶为之努力的最大目标;至于偶尔来一个干部吃饭为装一下面子,做上几碗白面面条,那也多是让我们望着流口水的东西,味儿是什么样的,我们全家人都很少知道。拉条子是啥样儿的,也是我渐次长大些家里生活好过些之后才知道的。奶奶,生活的七十年里,日子就那样,条件就那样,都生活在知道拉条子而吃不上的时代,怪谁去呢!
现在回到老家,到姨姨或是妹妹家,问想吃什么的时候,总是不假思索地说是拉条子。因为拉条子谁都方便做,不管啥菜、有菜没菜都行,而且现在谁家都粮食满满白面满满地,根本没有人怕你能吃多少。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管主人客人都吃着舒心贴心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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