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慕名探访了开平碉楼最为集中的村落——塘口镇自力村。从开阳高速下来,绕田垅荷塘,穿茂林修竹,走进这个被誉为广东最美的村落。只见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广袤原野之上,那充满欧美风情的碉楼,与中国南方青砖土墙的农舍,自然而然地交合在一起,凝成了一抹中西合璧、寥廓澄明的古朴田园风光。
据导游介绍,二十世纪初国内社会动荡不安,开平的许多民众或被“卖猪仔”,或作为“契约华工”,离乡背井,飘洋过海,流落世界各地谋生,以血汗甚至生命为代价去赚取第一桶金。然后回乡去办“三件事”:买地、建房、娶女人。于是,村庄聚居了不少归侨和侨眷。当时,开平境内盗贼猖獗,兵匪如毛,匪贼时常攻进自力村劫财害命;加上村子地势低洼,河网密布,水利失修,洪涝之灾频繁。为了抵御“匪患”和“涝患”,于是集居住、防匪、防涝功能为一体的碉楼便应运而生。
走进自力村,恍如走进了中世纪异国他乡的风景画卷,满眼都是欧洲古典式风格的各种建筑,随处可见古希腊的柱廊、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的山花、拜占庭的圆型穹顶和伊斯兰的花瓣拱券。自力村的碉楼,外形不拘程式,风格别开生面,巧妙地融合了中国乡村建筑文化与西方建筑文化,成为了独特的世界建筑艺术景观。自力村的碉楼大多建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楼高一般为四至六层,窗扉狭小,外有进口的厚钢板,内有粗大的铁栅栏,最里一层才是玻璃窗。楼顶层的四角,有一个凸出来的半圆形的角堡,俗称“燕子窝”,其底部布有枪眼,可以窥视楼下的匪情。在参观中,我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就是碉楼每层都设有灶台,据说这是为了防涝作用,即便洪水暴涨,也不会停炊挨饿;同时为了防匪,碉楼一般都设有枪眼,配备枪械等防御武器。
自力村中最负盛名的铭石楼始建于1925年。楼主方润文乃自力村人,年轻时去美国芝加哥谋生,经商致富后衣锦还乡。铭石楼楼高六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形壮观恢宏。一层为厅房,二至四层为居室,第五层为祭祖场所和欧式敞廊,第六层正前方的山花为巴洛克风格,平台正中有一座中式的六角攒尖凉亭。站在楼顶居高眺望,绿野田畴可尽收眼底。铭石楼内部陈设十分奢华,如今室内依然保持着过去的模样,墙上挂着楼主及一妻二妾的放大照片,家居原物也摆设如旧,有中式精致考究的雕花桌椅,也有当时从海外运来的欧式豪华家具;有意大利彩色屏风玻璃,也有法国的纯银茶具及德国的落地摆钟,还有代表当时西方最为先进的喇叭留声机和日常生活用品,足见楼主当年的富甲一方。
在自力村,能与铭石楼齐名的是云幻楼。它建于1921年,高五层,造型和装饰如檐角、浮雕、回廊、石柱、小门等,全属西洋的风格流派,但楼内的陈列摆设却完全是中国南方农家的景象,真可谓是中西文化融洽的典范。云幻楼被称为是开平最风雅的碉楼,因为楼中拥有“只谈风月”的横匾,还有开平碉楼中最长的一副对联:
云龙风虎际会常怀怎奈壮志莫酬只赢得湖海生涯空山岁月
幻影昙花身世如梦何妨豪情自放无负比阳春烟景大块文章
这副对联长达50个字,有感而发,寓意深邃。撰联人即楼主方文娴,号云幻。他原为私塾教师,年青时满怀报国豪情,但郁郁不得志。后来,离家去香港和马来西亚谋生,经商致富后回乡。作为颇有抱负的一介文人,历经人间辛酸苦楚,怀着对时局的一腔愤懑和无奈,奋笔言志,以此宣泄报国无门的郁闷心情,终落得空山岁月、纸上文章。
踯躅在村中阡陌小径上,仰望随处可见的高大寂寥的碉楼,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历经时光的侵蚀,一些失修的碉楼,如今墙体斑驳陆离,门窗锈渍重重,人去楼空,台阶生苔,颇显苍凉凋败,但依稀还可寻觅当年的风光。碉楼中那些泛黄的老照片、积尘的旧家具,牵引着我去聆听悲喜交融的沧桑往事,去解读水火交织的世态民情。墙上那一幅幅画面,那一件件实物,那一段段故事,向世人诉说着海外华工的艰难困苦,诉说着留守侨眷的幽怨哀叹,也昭示着碉楼曾经的刀光剑影,让我窥见碉楼它表面风光下所遮掩的孤独和悲凉。
离开自力村时,落日的余辉给碉楼抹上了一层淡黄,更加加重了碉楼的沧桑和凝重。我想,碉楼不该凋败,毕竟每座碉楼都镂刻着海外华侨的生命轨迹,每座碉楼都都是一串悲欢离合的故事。它们见证着岁月的交替,见证着历史的沧桑,无疑是不可替代的永恒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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