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先前落在门前水泥地面,润染出蚕豆大湿团的雨点愈发密集了。屋后的空地长满了丰茂的植物,叶片上簌簌的雨声像黄沙一把接一把撒下,欢快的鸟鸣从墙角那棵构树的枝叶间传来。雨声容易让人生出很多想像。站在厨房的操作台边,准备自己要练习的工具和食材,听窗外叶子上的雨声让人想起了那些在夜里和早上的蛐蛐声。此刻,葳蕤之下的世界一片安宁。蛐蛐会相拥听雨吗?一个成年人生出这样的念头,若是说出口大抵是被笑话的。真要讲出来,说给一个不会嘲笑你的人听,这个人不会是别的谁人。雨和爱情之间的关联似乎没有起始,人们把雨和离别归集在一起,尤其是秋雨。而离别泰半指的是男女之间的分别。
听过不少关于爱情的故事,往往不及听完,心里有声音在说哪里是爱,不过是充满如小径交叉的歧义。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慎重表明心迹,他们是可以一起生活的,觉得彼此投缘。他说出她的种种缺点,告诉她他可以包容和接受。没有掩饰他的孤独和寂寞,他觉得他们彼此需要。听上去坦诚亦交心。假若要画出生命在孤独和寂寞中的挣扎,会是两只手伸出水面而面貌模糊的情态吗?寂寞孤独或许可以像划分疼痛等级一样,有轻重可耐受。而虚无,大概是无力躲开的难堪。像没有颜色的漩涡,你不晓得它蛰伏在哪个角落。雨,只管下。它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它制造出的声响中遥远浮想。
雨声是吞噬宁静还是释放宁静?放下手里的刀具,抬起几近僵硬的脖子,窗外的茂密轻摇湿濡的光亮。缓缓暗下来的天光里雨声逐渐稀落。为什么会记得那个冬夜的大风?起伏的山峦不足以减低它的狂暴,像一个青筋爆头的男人粗狂地刮卷浓重的夜色,以至夜色似乎被惊吓得淡了三分。大脑升起幻想,这般暴怒,大概只会发生在老婆跟人私奔了的男人身上。街上撑伞在过的行人,落在伞面的雨,溅落地面的雨会不会让他们回想起往事?没有人知道,你的思维在雨声里爬山涉水,设想某段故事的结局。女人比男人更能放大自己的假想吧?想像于女人就像是块软陶,想捏出什么面目就捏出什么面目。
你的目光停留在某张书页上,久久静默坐定。那个男人写出的寂寞、欲望和恐惧,你不会奚落他。世上药水何其多,却没有一种药水可以淘洗被锈迹被硬壳包裹的某些词语,让它们露出本来面目。歧义和误义还在继续加厚陈锈和硬壳,又有多少人在乎那些词语真正的样子呢?你知道你所看见的星光灿烂来自哪里。如果没有这些白昼黑夜里的星光,你的生命大概会像那个十四岁姑娘眼里驯鹿的角,干硬如枯枝,仿若没有生命力。倘若折断裂开分明有红的血白的骨。
雨停了。在人们即将下班和放学前,屋檐上的积水以跌落的姿态扑向石阶。称好咖啡豆量好水,在雨后的清静中煮杯咖啡。磨豆机里被钢刀旋出的粉末蓄积了浓厚的香气窜出来。肉体与世界之间的契约似乎写在五感六觉里。咖啡氤氲出的热气饧动了你记忆里的某个画面。你跟坐在医院花园的石凳上的他说话。你的话或许可以让他放弃自己走向传说中的天堂。事实上这个画面从未真实存在过。所有的假如或假想比烧过的纸灰还轻。你甚至不认识他,你只是他的读者。还是有疼摁进了你的生命。
仰望那些灿烂星光,这些发光发亮的源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它们从来不是什么秘密的存在,大白于天下的秘密诡异地成了普遍的视而不见。被赋予了生命力的那些色彩、音符、文字突破了时间的樊篱,还将继续生长。沿着这些灵魂的星光,看见那团光亮,看见其他也看见这团光亮的人。激发出星光的生命共用的是同样的光亮。是无可丈量的广度和深度的深情。窗台上的吊兰翠绿熠熠,杯底剩下拇指大的咖啡印记。一层秋雨一层凉。想起立秋那天你告诉他,突然顿悟误会季节许多年了。那个顿悟来自俗常的认知,说立秋那天即便无风树叶也会抖动。万物感应时序是一出更宏阔的生命的激发与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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