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队批下来的地基不大,是安排住一户的。我弟兄多,要得到一户一院,就是做白曰梦。把老大老二塞进去,已经很好了。三弟跟了我本家大爷一门,他有住处,四弟五弟有难题。
老四到了婚嫁的年龄,农村老规矩,没有母亲没遍没数地求媒说亲,永远不成事,可母亲病倒了,一趟也去不了。整个复杂的成亲过程,都是老实巴交的父亲,单独进行的。
亲事说成了,父亲很高兴。
亲事说成了,父母又面临着有房无家。
父母的两间老房,烟熏火燎,又窄又旧,谁看看也娶不下个媳妇儿。可事实在这儿摆着,还就娶下了。墙上的泥坯铲下来,换上新泥,刷一层白灰,就是洞房。问题在于父母和老五没家了。
02
赶上十一届三中全会解散了生产队。队里的打谷场有个场房。由于土改前,打谷场曾是我家的土地,队里优先卖给了我们,这个场房就成了父母和老五的家。又分了半头红骡,两家共同分的。骡子也圈在这个场房里。
买场房3000元,是个天文数字。父亲分配下来,老大1000,老二1000,父亲1000。举全家之力,借了半条街,才交到队里。
为还借款,我挑着铺盖卷,长驱直入大西北,告诉家里人,啥时挣够啥时候回。
03
转眼到了老五成家时,女方坚决不住场房。是啊,要饭吃的才住破庙,进碾道,睡场房啊。
无奈中我们拆了前墙,改成新墙,一面光。
我三弟是个木匠,我也懂点。我和弟弟夜里把门窗做好,不误第二天施工盖房。
场房变洞房,我的五弟娶了媳妇成了家。
场房变洞房,我的父母有了新房没了家。
04
后河边有一间将要坍塌的旧房,是继所哥的,年久失修,里面堆放着柴柴草草,房顶是白灰拌石子捶成的,年代长了,顶上长起了蒿草。遇上雨天,房上大下,屋里小下。父亲问了继所哥,要赁下,继所哥说,不用赁,住上人就护住了房。天一下雨,父亲就用雨布盖住房顶。
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让天下寒士尽欢颜,我会背,不懂意思,今天,我懂了。
我是农民,我盼天下雨,下了雨好种地,
我是农民,我怕天下雨,下了雨我父母无处安身。
天呀,可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1996年,百年不遇的大涝年。阴雨霏霏,不大不小,不紧不慢地下个不停。光秃秃的山头上,裸露着岩石,再往下,自上而下,由薄到厚地覆盖着一层黄土,称其为梯田。连续不断的连阴雨,浸透了山坡,浸透了梯田,山坡梯田再也不能储存吸纳雨水了。雨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夹杂着泥石流汇聚成疯狂的山洪向村庄袭来。
我从北坡半山腰跑到河北岸,我儿子我奶闺女都跑到了河边。孩子们哭着喊着,爷爷奶奶地叫着,隆隆的山洪阻断了南北的声音。我父母还在小破屋里,没有逃生。更大的一波洪峰就要涌来,我父母还没有往外逃,也听不见我们的喊声。
书祥叔一把抓住我胳膊,阻止我扑向巨浪里去对岸救父母,一只手挥舞着阻止其它人,“谁也不能过!谁也不能过!”
更大的洪峰迅猛向我父母的小破房涌来,哗啦哗啦冲塌了房子的一角,我看见屋里的母亲了,他们才开始往房顶上爬。
刚跑到后面的那一家房上,小破房就冲走一半。父母和其它逃出来的邻居一起向后跑去。
我四弟的房子里也灌了一地洪水。我的父母没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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