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堂屋的西南角靠着两根长长的杨木椽,它们待在那里的时日已经很久很久了。我清晰地记得,它们被搁在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换过地方,木椽上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椽身裂开许多长长短短的缝隙。每每看到那两根杨木椽,我都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它们来自于村南边公路旁的杨树林里。那片杨树林为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无数神话般的传奇色彩,它也陪伴了我最快乐的小学生涯。
村南边公路旁那一大片杨树,据说是在“大锅饭”年代,村里统一栽的,只是还等到没有成材,大锅饭便解散了,那片杨树林也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傻乎乎地跟着一年四季的自然更替,吮吸大自然的天地日月精华茁壮成长。一晃,约莫二十年过去了。到我上小学的时候,那片杨树已经长得很高、很粗了。树叶很茂密,即使在炎热的夏天,树下也是凉风习习。
夏天的杨树最活泼,满树翠绿的叶子随着风儿发生接连不断的“哗啦啦”的响声,那些风铃般的乐音吸引着每一个正在听课的学生的目光,他们不断向教室外望去,脑海里早被杨树林充满。正在讲课的老师面对早已走神的学生,也是无可奈何。对于老师来讲,他们尤其喜欢冬天。冬日里的孩子缺少灵活性,仿佛是被寒冷的空气冻住了一般,时常缩着脑袋,将身体缩成一团,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哪里也不去,课堂里也不说话,甚至是带给他们无限快乐的杨树林也被他们远远地抛在脑后。可一旦到了春天,冬雪融化之后,杨树抽出了新的枝条,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和冬日里光秃秃的树干相比,显得灵活许多。那些孩子也随着暖春的到来,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全身上下的动作变得灵活了,喜欢到处跑了,课堂里的悄悄话也多了。时常是上课铃已经响了,那些在教室外玩耍的孩子恍若没听见似的,依然在尽情地玩耍,直到老师的身影走出办公室,即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他们才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耷拉着脑袋走进教室。
不管顽皮的男娃娃还是恬静的女娃娃,他们都喜欢夏天,盛夏的杨树林里充满了欢乐的氛围,那是学校花园里那些粗苯的树木不能相媲美的。笔直粗大的杨树在夏日里很精神,枝叶繁密茂盛,树干粗壮有劲。满身的树枝好像伸直了臂膀,用茂密的叶子编织成一块巨大的遮阳网,将烈日完全遮挡起来。翠绿的叶子随着风儿发出风铃般动听的乐音,那些叶子很热情、很好客,在微风的吹拂下,恍若学校里的小学生正在欢喜地鼓掌一般。走在杨树林丛中,感受丛林带给内心的凉爽,体会夏日里的别样风情,吮吸着清新的清香。在绿色的气息里,杨树林里充满了朝气,它们伸直了坚挺的臂膀,如同守护神一般,守卫着身后的学校以及活泼可爱的新世纪花朵。
盛夏的杨树林里很热闹。中午时分,当金色的太阳升到人们的头顶时,到了每天最热的时候,人们纷纷来到杨树林里乘凉、歇息。有搬着长板凳来的,有扛着竹席来的,也有撘座窝棚准备在这里过完夏天的。前来乘凉的人越来越多,杨树林里如同赶集一般。同处一块黄土地里,因而总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有连绵不断的话题延续。说到高兴处,一阵阵的笑声顿时响起,如同一曲悠扬的儿歌吸引着那些正在听课的孩子。
孩子们渴望听到下课铃响的声音,杨树林里的欢乐气氛早已将他们的心牢牢吸住。正在听课的孩子装作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只是心神早已不在课堂,直接飞到杨树林里。看那些端坐听课的孩子不时斜眼瞅瞅教室外面;或者借着回答问题的空隙里,站起身来偷偷看几眼教室的四周;还有那些早已集中不了精神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杨树的样子。老师面对讲台下的这一切,只能无奈地装作生气的样子,或者用犀利的眼神试图制止。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终于等到下课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奔跑出去,如同打仗时听到冲锋号的全体进攻命令一般。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就在眼前,那些树叶随着微风不断摇晃着,好像欢迎孩子们前来尽情地玩耍似的。面对杨树的如此热情,孩子们脚下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天真无邪的笑声响彻在校园的上空。校园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只留下刚刚上完课手拿教案的老师待在原地,望着立刻消失在眼前的孩子们的背影。
杨树林是孩子们课间活动的天堂。男娃娃喜欢比赛爬树,一个个男孩子如同敏捷的猴子一般,噌噌噌地爬到树中央,蹲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对着底下正在爬树的伙伴大喊。不一会儿,男娃娃都爬到了树杈上,他们还摆出各种姿态的造型。有的扮成猴子倒挂树上的模样,将双腿挂在树枝上,身体垂下来;有的扮成鲁智深倒拔垂柳的模样,挽起袖子,鼓起腮帮子使劲拔树;有的则一直站在树杈上摇树枝,惹得那些知了不断飞来飞去的;还有那些最胆大的,双手紧握树枝,在空中晃动身体一摇一摆的,如同悬空打秋千。女娃娃看着男孩们开心玩乐的样子,也不甘落后。她们的游戏显得文雅许多,通常玩跳皮筋。先要通过“弯头剪刀布”决出两个女孩拉皮筋,不管是谁,都不喜欢拉皮筋。角逐的时候,场面很激烈,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男娃娃趴在树上,笑眯眯地看着树底下的女娃娃愈演愈烈的皮筋大战。拉皮筋的两位女孩站得远远的,将皮筋撑得高高的。女孩们两两一组,分别上阵。跳皮筋的口诀都是儿歌,悦耳动听的歌声与婀娜多姿的动作搭配在一起,构成了炎炎夏日杨树林里的一道最美的风景。只见那皮筋越升越高,女孩们却毫不怯场,脚上的动作依然优雅,惊得树上正在摆造型的男孩也停了下来,仔细欣赏眼前的盛世剧目。
十几分钟的课余时间对于玩性十足的孩童来说,是非常短暂的,也是不足的。孩子们玩的尽兴,往往忘乎所有。上课铃响的时候,他们依然在杨树林里玩耍。直到老师来到喧闹的杨树林外,使劲用戒尺敲打杨树,清脆的响声将孩子们的玩性立刻唤醒,大多数小孩纷纷停止了玩耍,恋恋不舍地边回头看杨树,边向教室走去。只有最顽皮的那几个小孩依然趴在树上不愿下来,待老师三番五次劝说依然趴在原地,如同树懒一般,直到老师吓唬说再不下来叫你爸来,他们才从树上慢慢溜了下来。不听老师的话,遭来一顿责罚,这是难免的事。其他孩子都坐在教室里听课,而那几位顽皮的家伙则被罚站在教室外面听课。罚站是小学里最常见的体罚方式,站在教室外面听课是很丢脸的,但是遇到在茂密的杨树林里玩的季节,孩子们都愿意站在外面听课。看着茂密的杨树林,听着哗啦啦的叶子响声,心里顿时一阵阵的甜,如同吃了一颗蜜糖似的。
玩耍是孩子的天性,老师也有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不懂呢?师生也时常在杨树林里玩跳绳的集体游戏,而且是全校师生总动员。每年的夏末,学校都会举行集体跳绳比赛。每每快到跳绳比赛的时候,杨树林里处处都是练习跳绳的师生,男孩不爬树了,女孩也不跳皮筋了,他们都在一起跳绳。两位老师站得远远的,各拉一端绳头,轮起臂膀,绳子便化作一道精美的弧线在空中不停地转圈。孩子们陆续上阵,他们站在不断转圈的绳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身体前后一晃一晃的,瞅准时机,直接快步上前,飞跳入正在转圈的绳影里。孩子们如法炮制陆续跳入绳影中,绳子越来越快,一排正在随着绳子不断蹦跳的孩子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清楚谁是谁,只听到一阵阵整齐的口号声。绳子急速转圈,孩子们的精神越来越集中,口号声也渐渐小了起来,只能听到一阵阵绳子击打地面的响声以及头顶的白杨树叶子随着微风发出的沙沙声。突然,空中的绳影消失了,原来不知是哪位同学犯了错误,待大家仔细瞧瞧,发现绳子拌在某位小孩的双脚中央,那位犯了错的孩子立即红了脸,乐得大家哈哈直笑。玩跳绳游戏,最累的就是轮绳的,谁犯了错误,便被罚连续摇三轮绳。如果遇到整体水平较高的情况,轮绳子的便遭了秧,玩完游戏,那胳膊肘的酸痛简直是难以言喻的;而且接连好几天,都是浑身酸痛无力的感觉。
跳绳比赛是集体团结的象征,天真的孩童对于集体的荣誉是非常在乎的,谁也不愿意犯错,但这世上总有出现错误的时候。跳绳比赛开始了,在杨树林里,同学们分班级陆续上阵。整齐的口号、整齐的步伐、整齐的跳跃、整齐的服装,绳子越来越快,孩子们的步伐也渐渐快了,直到眼前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影子。响亮的口号声、哗啦啦的树叶声以及师生们的鼓励声汇集在一起,那场面真的是万人瞩目,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来观看孩子们的激情表演。绳子停了,热烈的掌声响起,那位犯错的孩子却哭了,他的哭声迅速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遮盖起来,只有老师注意到他,细心软语安慰。
快乐的童年生活一闪而过,那片杨树林终因公路的扩宽而被集体砍伐。由于那些树是早年栽的,年代久远,根本说不清谁是主人,村里决定给每户分两棵,剩下的全部送给学校做桌椅。新的桌椅展现在眼前,杨树林消失了,那些快乐的瞬间依然存在。修路的时候,孩子们时常过去细细抚摸那些留在地面的树桩。一圈圈清晰的年轮如同岁月流逝的痕迹,记载着我们的快乐童年,也记下了曾经的难忘和感动。
分给我家的那两根杨木,父亲一直没舍得用,暂时搁在了墙角,令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它们永远待在了那里。在钢混结构的当代建筑理念里,即使昔日名贵的杨木也早已退出建筑舞台。那两根杨木孤零零地躺在墙角,不知它们有没有伤心呢?我想:不会的。我不敢肯定那两根杨木上有没有我孩提时代的手印,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肯定记着曾经那些快乐难忘的每一个瞬间。这是一份永不磨灭的岁月印记,它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淡化,只会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如同孩提时代的那些儿歌永远印在我的心里,回荡在我的梦里。
盛夏的夕阳洒下一抹嫣红的光芒,将炎热的夏日烘托得有了几分情调,那份情带来了往昔的甜蜜和温暖。心房深处,瞬间多了一片宁静,多了一缕淡雅。在这个梦幻般的夏日,美了流年,醉了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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