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已分田到户几年了,农村生产力被大大释放,田野里蓬勃着如火如荼的希望。我家人口较多,种了十多亩田。暑假,刚好是双抢季节,成熟的早稻要收割,晚稻要栽种。
天没亮,我正睡得酣,就被妈妈叫醒了,还把十四岁的二弟、十二岁的三弟,统统从床上拽了起来。我和爸爸把小型打谷机抬上大板车,妈妈准备好镰刀、洗净晒干的肥料袋。我们便借着拂晓的微光,往田间走去。路上朦朦胧胧可看见许多去割稻子的村民。到了田头,妈妈先下去割出一小片,我和二弟三弟把割倒的稻禾,抱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然后把打谷机拖下田。爸爸便忙着把打谷机摆弄好,装上打谷箱,罩好纱网,给齿轮上油。妈妈便带着我们兄弟三人,弯腰割开了稻子。有的稻禾,每棵单薄,我便割四棵为一把,然后往右一甩放倒,有的每棵分枝多且粗壮,就割三棵为一把。这时,黄澄澄沉甸甸的稻子上,还沾有露水,赤脚踩在泥里水里凉悠悠的。偶尔抬头,天边已泛红泛白,朝霞已开始燃烧,只是稍见微弱的火苗。田畈上,还有许多家庭散布开来,像我们一样在忙碌。
休息了一晚,体力充沛,尤其是早上凉快,我们干得特别有劲,动作利索。一会儿,偌大的水田,已割倒了一大片,稻禾一排排整齐地摆列着 ,根部放在稻茬上,方便拿,谷穗浸在水里。我和爸爸便开始打谷,至少要两人以上打谷,轮流上岗,机子才不会停,才省力。那打谷机是脚踩的,人双手捧了稻禾,站在踏板上,把稻穗放在转轮的铁齿上,用右脚用力去踩,踩得转轮呼呼直转,谷粒便被铁齿刮得四溅,碰到上面的罩网,然后乖乖的落在谷箱里。早上的谷穗,露水重,湿漉漉的稻叶似乎拽着铁齿,所以打谷机踩起来非常吃力。有时候,爸爸要去箱后面,趴在那清理夹在谷粒里的稻叶,再用铁畚箕把谷粒装到洗净的肥料袋里。我便一人踩,等我抱回一大把稻禾,踩上踏板,机子已停了,又得重新启动,那要累多了。
快到中午时,或是下午三、四点钟,那太阳像在喷火,空气里热气蒸腾,田里的水烫脚,热气上涌。不停弯腰割稻,或来回不停取稻禾踩打谷机的我们,是热得汗流浃背,有时眼睛都睁不开。湿漉漉的衬衫贴在脊背上,西装短裤沾满了泥水。有时,我们兄弟索性学爸爸的样,摘了草帽,脱了上衣,光头赤膊上阵,几天下来,一身晒得黑不溜秋,像非洲黑人。路过的村人看了总是忍不住笑,妈妈此时总是倍感自豪。
中午收工时,我们便藏了镰刀,把散放在田里的一袋袋谷子,驮到大路上停放的大板车上。爸爸能干力气大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一次驮两袋,第一袋,他轻轻一甩便上了肩,然后蹲下身来,我和二弟把第二袋给抬着放上去。我呢,一次只能驮一袋,上肩时,还要二弟帮忙托一把。驮袋时,赤脚走在水田里,高一脚低一脚,有时还被新割的锋利的稻茬刺到,那袋里的泥水顺着脊背、肚皮淌下来,真不容易!把一袋袋谷子在板车上摆好,便爸爸在前拉,我和二弟三弟,一边一个,后面一个帮忙推。板车呼呼地往家去,脚踩在沙子马路上,硌脚烫脚。
傍晚,太阳都落山了,我们还舍不得上岸。有时是活没干完,更多是因为傍晚凉快。直到天色昏暗,才上田岸。回家的马路上,已有不少浮南矿的工人狱警在月色下散步,或夫妻双双,或一家几口。那时,劳累了一天的我,真是羡慕之极,渴盼将来也有那份悠闲自在,那份温馨浪漫。
中午,由于天气太热,我们一般会休息一两个小时。我家的新房子,门向西开,临小溪。门大开,堂前放张竹床,穿条裤衩躺在竹床上。小溪上、溪畔绿叶间,吹来清凉的风,不用摇扇,不用吹电扇,我经常睡得鼾声如雷,为下午的劳作养精蓄锐。有时老天也会搞恶作剧,当你睡得正香,突然风云变幻,刚刚还是晴空往里,倏然间昏天黑地电闪雷鸣“风雨欲来风满楼”。妈妈便会大叫着,催着我们去晒场收谷子,一家人手忙脚乱,把谷子收拢装袋,驮到屋檐下。有时会来一阵暴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一会儿又太阳炙烤着大地。我们又得把袋子驮出去,把谷子倒出来,晒开。被折腾了一个中午,没有时间休息片刻。有时,我还舍不得睡,拿本爱读的书,坐在门槛上,沉浸在书的意境里,体验着别人的生活,品味着别人的人生际遇,起伏沉浮。别为我担忧,对于爱看书的人而言,这其中的滋养和享受,并不比酣睡逊色。下午照样出工,照样精神焕发,踩打谷机照样不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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