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同学在我催她睡觉的时候,冷不丁问我:“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
“什么书?你是指那本《私小说》吗?”
“嗯。”
“看完了,哎呀我终于看完了。”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枕草子》”
米同学面无表情地边洗脚边问。
从她刻意回避我盯紧她的那一波眼神上,我发觉她只是对我不停催促她睡觉生气了,故意找个可能让我语塞的借口。
要是我回说:“还没有读完。”她一定会流露出那种——凭什么你可以唠唠叨叨地叫我一定要完成这样,做好那样,而你自己的读书计划怎么都完不成,却有资格来说我——的嘲弄神态。
我一经领悟,便马上说:“我有什么时间读书呢?有空拿起书本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衣服还没有洗,袜子还没有收,被套要换下来洗,地板要拖了这样的事情,我哪里有时间读书呀?”
米同学自小到大听惯了,而觉得我的唠叨很可恨吧,她立即乖巧地避开我的话锋,说:“《枕草子》其实很无聊,清少纳言老是说,这样……是最好,那样……是最好,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最好呀。”
“大约是翻译的缘故吧,某国的诗呀,词呀这种有着音律的东西,翻译成别国文字,总难达到信雅达这样的水准,因此我们看着才不以为然吧。”
我接了米同学的话头,是因为米同学已经开始生气我唠叨了。
有一次我因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某句话,气的米同学两天不理我,我回想了一下自己青春期的时候,也是这么烦着我父母的唠叨,不惜一切地顶撞争吵,以至于现在我时常后悔当时的举动。就对米同学郑重承诺,“我唠叨惹你烦时,你提醒我,我马上闭嘴。”
“妈妈,我那个时候敢提醒你吗?你知不知道你生起气来很可怕的?你和爸爸都假惺惺地叫我说真心话,我相信你们说了真心话,你们又很生气发我的脾气,你知道有多可怕吗?我才不会说什么真心话。”
“其实我不知道,或者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一向觉得脾气最好的人是我。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对你发脾气呀。”
米同学也只能呵呵呵,于是我补偿性地说:“要是我能反应过来,就立即停嘴。”
其实有时候我是反应过来了,但是看着米同学松松垮垮,学习态度不积极的时候,真心忍不住要提醒一下,我们之间愈加频繁的争执,也是由此而产生的。而我一心觉得,此番心血,估计还得二十年,米同学才能真心知晓吧。
前几天米同学对我说:“我突然觉得马未都很帅。”
“说实话我也是吃了一惊,你居然觉得马未都帅,他很老了呀,前两天我们看费翔访谈,也没有见你说费翔帅。”
“我说妈妈,你老看费翔访谈,你不觉得我其实不需要去喜欢你的偶像吧?虽然我现在知道了能在百老汇唱歌的人很牛,但是这个世界明星也太多了。这可是没有必要认真对待的事情呀。你之后不是还喜欢林志炫,近期还喜欢华晨宇嘛。你看马未都每期的节目,都说那些过去的,我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你看他连筷子都可以说得头头是道,这些细节你知道吗?连老爸都买他写的收藏书籍。连我这种听不懂看不懂的人都喜欢凑那热闹,那叫文化。和你的明星崇拜很不一样的帅。”
虽然是被米同学抢白一通,然而我还是非常开心。显然,米同学的判断力已经提升到新的层级了。按照米同学的话说,就是可以用任何披上文化外衣的借口堵住我的嘴。
小米同学曾是我的死忠。有个夏天因为单位临时任务,连续好几天,我不得不晚上出门而独自留她在家。她在家里孤独地裹着她的浴巾,热切地盼着我回来同她玩“打架的游戏”,她不由分说地粘着我,见我不理她,就装婴儿哭,搬着我的脖子亲我,不过也就过去了四或者五年时间。
这期间我都没有察觉,她就逐步走到我的对立面上,三或者四年前,发她的照片在我自己QQ空间上,根本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米同学不仅不让发她的照片,就连与朋友圈的朋友一起讨论育儿经中提到她,也是不可以的了。
她无法劝说我放弃我的——现在是自媒体时代,要让别人理解自己,就得悉心打理自己的朋友圈——这样的理论。米同学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就是瞎显摆,知道显摆的另一个名称吗?装逼。”
在与我出去的时候,她不允许我掏手机。我不以为意,她就拔脚飞奔。经常是在人多的陌生地方,我被她气得头冒青烟还得跟着她别走丢了。不过经过她认真的纠正,我现在几乎治愈了看见花开就掏手机,遇到食物就拍照,风景不欣赏忙着拍自己的恶习。
该看就看,该吃就吃,少年的世界就是这般单纯的吧。
随着我们争吵的日渐增加,我试着回忆我那早就忘记的青春期,不记得可否郑重(其实是生气地或者哭闹地)对自己的父母亲表态:“你们不可以毫不尊重我地对我说长道短,虽然我是你们的女儿。”
我其实是希望青春期的自己没这么“倔犟”,但年幼时我那么自以为是,一定是严重顶撞过父母而惹他们很生气的吧。
仿佛是一段轮回,我假借在米的身体里,对现在的我做着过去的我曾经的举动,这经历让我对自己的父母充满着感恩和歉疚,对米同学又无限地生气并宽容。再过二十年,米同学可能会在另外一个软软的婴儿身上,重新体会我现在才明白的各种痛并快乐吧。
我试着整理假期中米同学的奇闻异事,唯一深刻的记忆只是,明明是每天拉锯式的催起和赖床,惹得我们每天一吵,气得两人谁也不理谁。然而在记忆中,只剩下了米同学为了多眯一下,讨好地对我说:“妈妈你再让我多睡一会儿吧,肉体只有一个,精神可以分裂。”其实我实在不知道这句话和赖床有什么联系,但是睡眼朦胧的米同学为了赖床,将一个段子说得那么恳切,我也不好为了坚持我的意见而同她争吵了。
对还有一百多天就中考的米同学,我是何等的焦虑,以至于每时每刻我都希望她按照我的愿望生活和学习,然而米同学的主宰最终不是我,我的想法最终她是无法尽猜到,即便猜到也做不到“如我之愿”一样完美的。
我要怎样才能让她理解“勤恳的人更能成功”的急切呢?说到底,可能也只是我将自己未曾实现的某种愿望,以母爱的名义强加在她的头上罢了。然而中国人对知识改变命运的笃信,从科举制度开始,不是深深地埋在血液中已经上千年了吗?
米同学青春期的反抗,到底是因为我的唠叨太烦,还是她自我的觉醒呢?或者我着急用我已经验证的正确经验,去强迫固定住她旺盛的冒险意识的对立呢?我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
比起她对我的依赖,或者我更加从心理上依赖着她吧。她成全了我对责任的看法,而责任感,不正是我们在这个冷酷的世界立足下来的依靠吗?
米同学的成长超过了我对时间的概念,以为是一生一世的守望,但再过三年半,她无论如何都会从我身边走开,所谓的父母子女,不过是人生的一段奇遇吧。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meiwen/sanwen/108469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