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到老师了,静止在我中学时的模样。我曾是他最关心的学生之一,可昨晚,他并没有关注我且连一句简单的对白都没有。我期待于他像往日那样赞扬我,为我的学习成绩或班级管理方面的能力。他对我的态度令我万分失落,他只潦草地看了我一眼就转向别处。醒来才知是场梦,我的叹息里都是失望。此时,我想起老师,已是他离开我16年了,16年来我第一次梦到他——他生活在天堂的祝福里。
这场梦缘于白天我对旧时生活的一段访问。
几乎每隔几年我都会从工作的新址回来浏览这里,一个人守着昔日的记忆流落到这里,使过往的历史在这里与我汇合。我踏上寻访的路线时,心底怀着无限的感念和怀想,少年在我眼里变得异常美好和感动。
已经是黄昏时光了,太阳尚未变成夕阳就开始隐匿起来,我总不喜欢夏天阳光过度的放射,因了它的隐藏,才有走出户外的勇气,我和母亲打了招呼,便沿着熟悉的路一直向前。
大路的左边是一片拥挤的民居,也是我那时常常流连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几个与我十分友好的同学,那个时候,她们的家作为课外活动时另一处安歇地,充满了我们彼时的欢乐。居民区有两条蜿蜒的小路,蚯吲般向前匍伏着。这条在儿时眼里宽广的路,变得异样狭窄而且坎坷,确切说更像一条逼仄的走廊,只可容纳一个人的身体。我几乎是依着墙面而行,我看着地上青砖的形态已改变,低矮的木制门颜色也已蜕成陈旧的斑点,显出长年风雨光顾的烙印。方格的窗落在土墙的中上端,隔着朦胧,窥视着每一个行人步履的节奏。我被其中一条引领,往里走,深处时,才发现几间低矮的房子,封闭了继续前行的路。一个坐在自家门口忙碌手中活计的女人抬头看了我,又埋头手里琐碎的活,口里自语道,出不去呢。她看出我是过客,我心里知道,这里原本可以通向大路的,现在却被挡在了旧日子之外。
我折回,转入另一条走廊。这是我最熟悉的,我相信过去每天叠加的脚印都有我添进的几层,正向的,反向的。我也似乎看到一群莺歌燕舞的女孩,戴着僵硬的红领巾正向着我的方向跳跃着走来,她们声音的节奏和分贝,都让我立刻能分辩出自于当初的哪个,我很快就认出自己来,明媚而且朝气。我停住脚步,做出期待与她们相见的准备。
果然声音就近了,几个人从我的身边经过,是一群晚饭后聚堆聊天的老者吧,他们之中有提着小板凳的。我一一的过滤,发现此间,并没有一个我所熟识的,而那时他们是能唤出我名子的,当年的老者们想必早已迁徙别处或安歇在另一个世界了。我辩认着曾经户主们的家,哪扇门是我常推开的,哪扇门里的人是对我最热情的。可现在它们都紧闭着或有生锈的锁把守着,以沉默迎接我的造访。
有风吹来,带着初夏的清新。这是走廊之外美丽的风景。
里面的房舍都是破败的,凌乱不堪的。唯低于大路路基的18口窗户整齐地排列着,看出当年家属区的特征。这里栖息的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居民,更多的是寄居者,他们由彼地来到此地廉价租住,成为不同口音的本地居民。
前面的音乐源地,可以看出舞动的影子。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聚集在一起。我走近,渴望在恍忽的人群里找到熟识的一瞥,哪怕个别,也会令我欣喜,我甚至想着见到后与他们热情拥抱的瞬间,会不会喜极而泣。可是,从前到后,我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呼唤的人,那些和音乐一起流动的全是陌生和新鲜的脸。
离开居民区,我突然理解,这片土地上陈旧民房之所以顽强生存下来的理由。受利益驱动的开发商们十分明白,这片只能建筑两座高层楼盘的区域,会被这里的人无端地整整占领一座楼。谁会动用这块奶酪填补欲望的胸腔,如果土地资源还可称为奶酪的话。或许他们还得长时间地存在于旧的日子里。
再往上走就是学校了,是我读了十年书的地方。因为星期天,校门锁着,门房里有间断的声音传出,时隐时现。我没有打扰那些声音,只站在原地朝里看了看,我的心就震颤了。我想起教室后面沿途的几颗石榴树,一到夏天就点亮火红的灯笼,还有石榴树旁两对二十二级台阶以及每天匆匆往返于台阶上的教师和学生,最多的是我亲爱的老师了,他住在最高台阶的右排教师宿舍里。
想起老师,我的心里就生出异样的感觉,他是我喜爱作文的启蒙者,对我如父亲和兄长。可是当多年后的一个夏天我从外地回来欲去看他时,才从同学的嘴里得知他的肉体已化为灰烬。
因为老师,我常走这段路,我让怀念的翅膀飞得很高很高。
很多个时候,我曾经幻想着在一个晨雾缭绕的时刻,穿越一片苞谷地,走回我的故乡去。那里生长着小麦、花生、红薯和荞麦,这些常见的农作物喂养了我的童年。从此我童年的根就扎在了那里。无论后来我走到哪里,这些农物的影子都伴随着我并唤起我对故乡的回望。此刻也是。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故乡,但毕竟是我居住过和受过教育的地方,与故乡的情谊等同。
那些存在于地表结构上的凌乱层次,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真实,可是它却成为我对少年好日子的再度回眸。不真实缘于季节轮回的沧桑,还有一个人的眼光从少年演变为成年的距离。那些清澈眼神里泛出的光足以点亮被世俗侵占过的记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是那样追不急待地想要与过往的细节和人物重逢。因为我离开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的老师不在了,一些好友也离我而去,可是与我童年一起存在过的东西却像路标一样竖在深厚的记忆里。
有水样细密的物质由天而降,旁边行人的头上很快堆起雾样的颗粒,我抬头看天,眼睛更加的湿润。我闭了眼睛,想着从前的事情,日子虽然陈旧了,可是,在我的心里,它就座落在时光深处,看着我,温暖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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