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老家的时候,已是腊末转暖的时节,天飘着如帘交织的细雨,拍在我的黒木伞上,然后又在我的伞尖儿逃走,点滴绽放;这是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仿佛那雨花的绽放,就是老家不变的召唤。
我走过那东石街的北门,拐了个弯儿,拍净了袖口的尘土,然后,向西门走去;这条街不长,却被雨帘拉得很长,仿佛在这雨帘中去感觉着这条街,可以看见自己当年年幼的样子;而且,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街边的花炮声,也就会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用心去感受这条老街的故事,静静的心有了一种归属感,在这雨帘中,幸福地走着。
东石街的尽头是阿钗婆的屋子,那里,永远都是镇上最值得我记忆的地方;而最让人念叨的,便是阿钗婆的青葱肉包;念想着路过这里,也自然不会错过品尝那青葱肉包的机会;所以我一个转身,便走进了阿钗婆的小吃店,两目一瞟,才发现,这里依旧是镇上最闲情的地方。
铺子里不如外边的凉,汤锅里的热气温暖着整个铺子,老陈的桌椅,锈黄的门梁,都像极了当年的样子,只不过又多了些皱痕,显得更为沧桑。在座的都是些年轻人,没有一张是我所熟悉的面孔,我不认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识我,只是尴尬地几眼相望,形同陌路一般。
我料想着,就算是阿钗婆见了我,也应该认不得我了。所以,我也只是在就近的一个临街的座位靠下,听雨落的声息,感受着这种久违的幸福;而这种幸福的感觉,恰恰证明了,我一直属于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一扭头,眼前便是一盘的青葱肉包,还有两个油麻子,以及阿钗婆的如故的诡秘的微笑。
初一看的时候,阿钗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但还是那么慈祥,那么让人喜欢;只是这么突然,把我惊得一脸尴尬。她眯着眼,笑得很灿然,所有的皱纹,都拧在了一起,很美,很美。她说,她认得我,变成灰末儿也认得;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偷吃她的肉包子,也没有第二个人,敢把她铺子里的所有的桌椅都刻满了“孙悟空”,“猪八戒”。
我会意地傻笑着,目光扫视着铺子里的桌椅,在那油色的斑驳中,还清晰那些用刀片儿刻下的记忆,一个个稚嫩却又永恒的画面,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和着那里的碗筷敲击的声息,让我意念无边
等到我回神,阿钗婆还是那么一副暖人的面容,她微笑着,给人以久违的幸福,一种酸楚的幸福。
还是当年的那样,我冲着阿钗婆笑笑,轻声对着她老人家喊了声“婆婆”,然后和阿钗婆一起,把包子对半分,我们两个一人一半;真的就像回到了童年,一切依稀可见。
时间仿佛静止,屋里的气息开始被凝固,墙头的时钟却还在溜达,感觉一切如故.
当我要走的时候,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中有一种怀旧的感觉;我撑起了那把伞,走进了雨帘里,踩在那深一色的青石板上,磨蹭着,久久不愿离去。而阿钗婆就微笑着站在铺门上,一只手抚摸着当年我在门框上刻下的那些刀纹,白发在腊末的风里飘忽,像当年一样地,她朝着渐行渐远的我喊着:“小心点,臭皮蛋;记得常来看看婆婆。”
我听着,恍然了脚步,只一回头,便是一阵北风,洗过我的眉目,模糊了我的镜框;我摘下了眼镜,试图寻觅着那风中的阿钗婆,但雨帘模糊了我的视野,我只能勉强看清阿钗婆的身影,感觉阿钗婆瘦了些,单薄了些。
雨中,我念想着刚才在阿钗婆脸上找到的那些纹路,依稀中仿佛看见了她那幸福而又诡秘的笑容,微微地,在风中绽放。然后风一阵吹,我一阵恍,转身,带着幸福的灵魂,悄然离去;直到雨一声凉,我,消失在了东石街的尽头。
我不再回头,满足着把泪水浸满了眼眶;身后的雨帘,织满了整个古镇,好像就是昨天,雨帘也是如此织进我的心。
又是一年腊末江南雨,雨帘下绽放着我的幸福,一种来自情感深处的微幸福;这种幸福的源头,就是我对故乡的那种思念,对故乡记忆的怀恋。在我看来,有一个值得记忆与回忆的地方,有那么一个美丽的童年街巷,也就有了我最美妙的幸福,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然后,我就有了无尽的思念,充溢着幸福的那种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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