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么?幸福啊!
我把儿子装渔具的大背包拖到沙岸的小坑中,再加一个圆鼓鼓的小靠垫,支起大号雨伞,把茂密的杂草尤其浑身是剌的拉拉秧一并狠狠地往外推,做成半个帐蓬,身子一低歪了进去。儿子见我这样半坐半卧地,一定以为我很不舒服,过来对我说,我送你去车里休息吧。我说,不,在你们身边,这么着也舒服。我说的是真话,这样待着,身体不算很舒服,心理却是特别舒服的。
我在帐蓬中面对湖水卧着,斜前方是一棵柳树,树左是大儿子,树右是小儿子,哥俩在钓鱼。钓鱼本就是需要安静的事,我又耳背,和他们两个没什么语言交流,只是有时回答儿子问我要水么,要吃点水果还是黄瓜。我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他们钓鱼,有一搭无一搭地看几页书,有一搭无一搭地看天看湖。天色很纯正,瓦蓝瓦蓝地,几朵莲花般的云白得那么洁净柔和,湖水平平静静地,波澜不起,湖心处一群家鹅列队游弋,橙黄的高冠,雪白的船型身,一幅仙缘世外,怡然自乐的神情,凭添风景。微风拂来,徐徐送爽,却吹不起尘土。这么好的环境,让人惬意,当然,更惬意的是两个儿子陪伴着我。
儿子给我带来多少舒心快乐,我搬着指头数不过来。
我的两个儿子相差七岁。是两个,完全符合国家当年“一对夫妻一对孩儿”的计划生育政策。因此,我当过的先进、模范不是很多,计划生育模范却连续当了多年,是那时县里机关很多干部、一些领导们都是三个甚至三个以上的孩子,这给了我当模范的机会。我原想只生一个,知道自己真的没能力、体力更没心力做妈妈。回婆家探亲,婆婆说,光有儿子不行,再好,那是件棉大衣,挡大风大寒的,有漏洞,挡不了小风小寒。小风小寒最冷啊。再生一个,下一个一定是个女孩,女儿是妈的贴身小棉袄,专挡小风小寒,暖和贴心。我被婆婆鼓动动心了,结果,又是一件棉大衣。月子里婆婆来探视,是喜欢,也是弥补失测,一直说,看这黄毛稍小子多好看,丫头似的,将来脾气也一定能好,不是小棉袄也能顶个小棉袄。这后句还真让婆婆给说中了。
两个儿子,均出了一件小棉袄。
老大五六岁在幼儿园大班,那时丈夫老是下乡,我的工作老是忙,晚上下班接孩子回家,点炉子做饭,儿子总能帮我一把,他拿小斧把当烧柴的小板头劈成细条抱进屋,我就势添煤点火。
解眼前之急的是有老二那年。县城冬季烧煤取暖,每年十月下旬十一月初都要备好一冬用煤。常常是机关统一到煤场买好,煤场用小驴车一户户送到家,送到家就是送到你家靠大道最近的地方。我家的煤被送到了大门口。望着门外的煤堆,我的天空乌云密布,我要阴风怒号了。我在月子里,丈夫又不在家,急得我无计可施,我以为自己要多孤独有多孤独,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上一年级的老大晚上放学回来,对我说,谁家的煤呀,挡着大门呢。我说,还能是谁家的,咱家的呗,可怎么倒进仓库房啊。儿子瞅瞅我说,别急了,我有办法,我去找几个同学来一起干就行了。儿子真是我的一缕阳光。儿子出去一会就回来了,后面跟着四五个小小子,还人手一只脸盆。这帮孩子小耗子一般,七手八脚就把煤倒完了,细心的还清扫了现场。我热了水让他们洗脸洗手洗脸盆,拿出一包酥糖,让他们每人抓一大把。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搂过儿子,好激动啊。那一刻,我孤独无援的感觉没有了,好似儿子长大了,长高了,可以支撑这个家,成为我的依靠了。
俗话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意思是说男孩子十岁就可以干体力活了,我儿子只吃了七年闲饭啊。更有我妹改《红灯记》台词调侃我:这叫熊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认可。
小子淘是真淘,有心时也真有心,而且胆大。那年秋天的事让我永远感激儿子。
我单位长期人员不足,我常常采、编、录、播一个人干这一整套工作,所以,天天下班较晚。这天结束工作赶紧回家,看院门开了,知道两个儿子回来了,心想,还不一齐向我喊饿呀,我得赶紧做饭。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小炕桌放在灶台旁,十二岁的老大站在桌子上,正好够着菜墩,在切菜;五岁的老二坐在桌子边上往灶里添柴,锅里油正热着。见我回来,老二过来拉着我的手,仰头看着我说,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上大道看两回了,我哥让我看道上有没有血,怕你出车祸。我听了,哭笑不得说,道上要真有血就一定是我出事么?老大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着说,满大街就你走道里倒外斜,顾前不顾后的。这话让我心头好热,更让我心热的话又送过来:儿子说,你进里屋休息吧,饭马上就好了。
我在里屋听着两个儿子边商量边把菜倒进油锅的声音,我的心竟悸动起来,是不安还是安慰,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了,只觉得儿子真好,真乖,好得、乖得更显得我无能无力,失职失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注满心头的是满意,是兴奋。
我吃着手指头粗的炒土豆丝、比稀粥干比干饭稀的米饭,老大说,再做两回有经验就好吃了。我赶紧说,这也好吃,真的很好吃。
也是那年那月吧,又是我们娘仨的环境,天凉,半夜里我犯了胃病,疼得我坐立不安,弄醒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见了,把我头搂在他怀里,给我揉胃拍背,老大满抽屉找药,端来热水。几口热水下肚,疼痛减轻。我把脸埋在儿子的怀里,那是怎样的一种温暖啊,时间倒流了,穿越了,我变小了,变弱了,又是小时候我病时,妈妈搂着我,拍着我,奶奶哄着我,骗着我给我吃药。想着忆着体会着,我在儿子的怀里偷偷地哭了。
儿子小时候淘气惹事,我打过他们,跟他们生气,都随着时间过去了,提起来,儿子装出一脸的无辜逗我。儿子长大了,工作又屡屡受挫,都直到二十六七岁才稳定下来。动荡时,我跟着操心睡不着觉,儿子很觉歉疚。我唠叨老伴,不懂人世社会算什么聪明人,儿子却一句埋怨的话都不说。现在,都是最普通的工作,收入不高,儿子能乐观以对,给我很大安慰。
儿子长大了,我老了,可能是年轻时工作总忙的精神反弹吧,我很喜欢走走逛逛看风景。遥远的景点,没有经济体力的实力去,那就看近处的,眼前的城市建设风景已经很多了。除了论坛组织活动有网友相互照应外,去离家远的地方儿子一定陪同,有时我打趣说,你还怕我出车祸啊?儿子说,更怕了,不仅路更加走不好,连听不都很费劲了么!
这次来金河湾,这其实是松花江北岸的一大块湿地,景区建设比较完善,游人络绎。在景区,两个儿子在湖边钓鱼,放心地让我一个人逛。走在曲曲弯弯但平坦的小路上,我一个景点一个景点的欣赏。坐看鹤飞,虽然那鹤是不是被关得太久,放出来只煽动几下翅膀,低飞了十几秒钟,但总算看到它在自然中飞翔了。而另一看点是,这里的波斯菊,也就是俗称扫帚梅,西藏叫格桑花的,有多个颜色品种是卷瓣的,极为好看。我在景区过桥歇亭地转了一圈,竟用了三个小时。那是何等的放松,何等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赏啊。
我回到儿子钓鱼的小湖边,窝进小坑,一边评论他俩的成绩,拿过一本散文闲看歇脚。下午三点,风云突变,被兜头暴雨赶出景区。我们原打算晚八点再回家,好在这泽畔看一个完整的落日美景。
前段时间,电视上记者问路人你幸福么的镜头,让人们议论纷纷。我认可一种说法:幸福是一种感觉,它没有统一的物质标准。从这个角度,如果指着儿子问我:幸福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好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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