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是夏末初秋了,城里也鲜能听得见蝉鸣的声音。我们一行从十堰往襄阳赶,正是早高峰,街上的车排成长队,都开得很慢。此时,虽然我们的心里有点急,但也无可奈何。忽然,一阵歌声传来,“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乍一听,先还以为是车上的CD或收音机里的声音。但细听,原来是马路上的塞车队伍中传来的。声音粗犷,沧桑,还带有磁性。我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车窗,再一看,发现这位歌者竟是一位煤气送气工。只见他骑着摩托车,车上载着5~6个煤气坛,正在车流中穿行。没有一丝愠色,快乐地边走边唱。我们的车还在蠕动,他的歌声已渐渐飘远。我们看他的样子,都会心地笑了。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想起了老董,那也是一位在街边揽活而乐观生活的人。我认识他时,我刚从外地调来武汉工作,面对繁华的大都市,人生地不熟的,心颇有些畏惧,便去找在汉的朋友。就是在那里遇见老董的。老董是一个木工,正在给朋友装修房子。我见到老董时,他正在锯着木板,边锯板边哼着小调,像那位送气工一样,挺快活的。不巧,朋友不在装修处,老董便接待了我。我在等朋友时,便和他攀谈起来,他是黄冈人,说一口当地土话,但能听得懂。他在武汉打工,老婆在黄冈老家,带着两个小孩,一儿一女都读着高中,靠他打工养活一家四口,生活的负担不可谓不重。但他却说起来一脸的轻松,全然没有颓然之色,而且,脸上自然地给你满满的笑,而且一笑,脸上就多了无数细细的折皱,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但看了让人舒服,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于是,我是真心的喜欢起眼前这位乐观的老董来,便要了他的电话,说,以后有装修的活儿,一定找他,老董又笑了。
这之后,单位给了我一间过渡房,我欢喜得不得了。可一进去,由于久未人住,一股霉味扑来,呛得我直打喷嚏,这还不说,复合地板被水浸泡过,拱了起来,让人无法下脚。此时,我想起了老董,准备让他来给我简单处理一下。电话一打,我以为他听不出我的声音来,便开始说了一箩筐介绍自己的话,生怕他会拒绝。哪知,老董听了第一句,就说,是老梅吧!我一阵欣喜。于是,便把事情的原由给老董说了,老董听后,二活没说,就答应了,他说他正在东西湖(东西湖离我住的武昌有三四十公里)给别人装房子,等哪天休息时,一定来给我弄,让我放心。我顿时心情大爽,也快乐地唱起歌来。
过了没两天,大概是个周末吧。我还在梦乡,忽然被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老董的,便接了。他说今天休息,可以来给我整房子。我说好啊。当我赶到那里时,老董已经到了。只见他一头的汗,还带了一个工具包。我问:“老董,已来好久了吧?”他依然堆着一脸的笑,说,也才刚到一会儿。我打开房门,又是一阵霉味扑来。老董用手扇了扇,就仔细察看起来,又检查了门窗和灯具,说,纱窗要换,灯具要换。给我列了一个清单,让我去买。等我买好东西回来时,房间已有焕然一新之感,老董已帮我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换好纱窗,安好灯具,最后,便整理起被水浸拱起的复合地板。因为是过渡房,我也不想费太大功夫去大动干戈,只想就汤下面,修修补补。老董也同意这种想法。面对拱起的复合地板,我问有没有办法,他说没问题。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地撬开拱起的地板,然后重新铺上,采取的是榫卯结构的原理,一块块错落有致的嵌入,这一块抵住那一块,就结结实实的。做完这些,已经是中午时分。我请他吃个便饭,他在推托半天后才同意。吃过饭,我问他多少钱?他也不忸怩,说,80元。我说,少了吧,耽搁半天工呢。他笑着说,今天休息,够了,以后有生意照顾我就行了。我给了他100元。他笑盈盈地走了。
后来,在夜籁人静时,发现厨房的吊顶上,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才发现是闹鼠患了,很是影响睡眠。也顾不得夜已深了,便给老董打电话,让他来帮我赶老鼠。他已睡了,但仍是立马就来。他骑着电动车,一会儿就到了。连忙拆吊顶,在拆的过程中,一只硕鼠擦着他的脸颊惊慌而过,跳过米把高的窗逃之夭夭。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而老董却神态自若,直到弄完,已是凌晨。看到老董离去的身影,在路灯的照耀下,越拉越长,是那样一种温馨、质朴和高大,我的眼一阵发热。
因为年久失修,我那房子楼上漏水,把墙浸坏了,我不好意思再请老董,就到马路上找维修工,他们一听,只那么一点活,琐碎,费工又费料,又赚不了什么钱,怎么也不干。无奈下,又只好给老董打电话,他又是什么也没说,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一分钱也没要,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这期间,我们有来有往,已经成了朋友。
再后来,我被单位派往外地工作,一去就是六年,由于工作忙,回汉也不多,就与老董断了联系。
直到今年,我又调回武汉工作。有一天,我走在小东门的建材市场,看见三三两两的揽工汉,聚集在那里。或靠着墙闭目养神,恢复疲劳。或斗地主,消磨时光;或聊天扯白,沟通信息……我想,老董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可能遇到他呢?一边想,一边用眼搜寻,没想到,在一辆摩托车前,围着几个揽工汉,他们可能正在品评那辆摩托车,我在他们中间发现了老董。老董也看到了我。我喊了声,老董。老董还是用那招牌式的笑脸向我迎来。我握着老董的手,看着老董剃了一平头,衣着整洁,精干得很。便对他说,老董,你真是越活越潇洒了,这些年生意看来不错啊!老董乐呵呵地说,马马虎虎吧,你也不老啊!我问起他的老婆来武汉没?他说,有段时间也来武汉打工了,但今年回黄冈老家了,去照看刚做起的5层楼的新屋。不错啊,老董,成土豪了!我打趣道。老董嘿嘿地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呢。我又问起他的一双儿女,他两眼放光,很自豪地说,都大学毕业了,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只是都还没谈朋友,让他夫妻俩有点着急。我宽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太着急!他也说,着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吧!老董这样说着,又恢复了开心的样子。
临别时,我问,老董,你电话没变吧?老董边说没变,边从身上挎着的包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一边接名片一边说,老董,可以啊,都印名片了。他笑着说,好联系些!我仔细看了看名片,才晓得他的大名:董明增,还有着“专业木工”的头衔。
想到这些,车已经到了襄阳。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位送气工的“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深深的叫着夏天……”的歌声,是那样的轻快、明亮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种发自内心的、平凡人的歌唱,才真正是幸福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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