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儿把蝉叫做“马寂寥儿”。黑色的身子,鼓鼓的眼睛,白而薄的双翼。每到夏季正浓,烈日当空,热浪滚滚时,它便在树上引吭高歌,不厌其烦。似乎在嚷:热啊,热啊。有时独唱,有时齐唱,有时二声部,有时几种蝉的鸣叫声乱成一片。
据说,通常只有雄蝉才鸣叫,有些选择早晨或傍晚鸣叫,有的则选择一天中最热的时间鸣叫。而发出鸣声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异性,它拼命高歌时,相当于一架喷气式飞机起飞时引发的噪音,能把方圆一千多米内的雌蝉吸引过来,直到找到配偶才不再鸣叫。
法布尔写蝉:“我是屋里的主人,门外它却是最高统治者。不过,它的统治不论怎样,总是不会让人觉得舒服。”对于想要安静的人,特别是心烦意乱的人来说,这蝉鸣着实恼人,闲来无事的孩子们,却不想那么多,他们把捕蝉当做一种乐趣。
捕蝉,若是用手抓,或者扫帚拍,成功率都很低。比较好的办法是用自制的网子去罩。先找一根又粗又长的高粱或玉米秸秆,上方用铁丝从高粱秸秆中间穿过去,围成一个圆圈,然后去找蜘蛛网。蜘蛛网一般在墙角、屋檐下、猪圈,有时也在两棵树间,蜘蛛用黏黏的细丝把两边固定住,然后在上面一层层织网,这样就可以粘住很多小虫子供它享用。把蜘蛛网一层层密密麻麻绕在铁圈上,用手一捏,黏黏的,就可以去捕蝉了。
孩子们扛着杆子,走到院里,走到街上,走到土坑边;来到野外,来到小树林,来到大埝上。循着声,仰着头,在一棵棵树间往来穿梭。蝉有的在主干上,有的藏在浓密的树叶间,有的声嘶力竭地叫,有的只是静静地趴着。因为颜色跟树干很接近,所以,要发现它们得耐下性子细细地找。
找到了,得慢慢地靠近它,然后迅速出手,一下把它罩住。否则,它一旦发现安全受到威胁,会很快作出反应,慌忙中“吱——”的一声尖叫,便仓促逃离虎口,还会喷下一股细细的令人猝不及防的液体,搞不好就会喷到脸上甚至眼睛里。以前我一直以为它喷出的是尿,后来才知道,蝉靠吸取树木的汁液为生,平时把吸进的汁液放在一个袋子里,一边吸取汁液中的营养,一边不断排出剩余的汁液。当它受到惊扰而要逃跑时,为了保护自己,飞得更快,便及时排掉袋里的汁液,减轻体重,轻装飞行,逃避敌害。它被罩住也会垂死挣扎,有时还真的会死里逃生。至于捉到的蝉,结果大致两种:一是很快死掉,二是稍不留神又让它飞走了。
当然,我说的是以前的孩子,如今的孩子这个时候在空调间里,在网络游戏里,在动画片里,在游乐园里,在游泳池里,或者补课班里。
蝉在懵懂顽童心里不过是有趣,在多愁善感的诗人笔下却被赋予了诸多情感。
在中国古人看来,蝉儿登高树,饮清露,是洁身自好的君子。唐代虞世南笔下的蝉是清高的: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生性高洁的蝉,如同修养完美的人,不需过多借助外力,名声也能远播千里,赞美了根植于人心灵深处内在的人格力量。
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却因上书议政,触犯武则天被诬陷入狱,在狱中闻蝉声而做,将遭受不白之冤的愤懑与凄楚孤寂的思乡情融在一起,成为绝望中的呐喊,愤懑中的期待,深沉而激烈,苍凉而悲壮。
李商隐则通过“疏欲断”与“碧无情”的对比,极写环境的残酷。用“高难饱”与“举家清”对照,写自己的困顿无奈。
清施补华说: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
“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与不愁人。”这句诗把玄机一语道破。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法布尔这样总结蝉的一生。蝉靠吸食树木汁液生存,产卵后的雌蝉还会导致树木枯死,雄蝉在炎炎夏日带给人噪音,无疑是害虫。不过,想到它掘土四年,如今才穿起漂亮的衣服,沐浴在阳光中,尽情歌唱;想到它幼虫经历蜕皮的过程,有如道家所谓羽化登仙的灵姿,还与三十六计结下不解之缘;想到蝉(特别是若虫)高蛋白、低脂肪,营养价值很高,蝉蜕还是有极高药用价值的中药材,能补肾,清热解毒;忽然觉得,那蝉,那鸣叫,似乎还应该同情,值得深思。
当然,这也是人的主观意愿。
蝉里人生,真是怎么说也说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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