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家油菜地里有星星点点的油菜开出香喷喷黄灿灿的油菜花,当上午十点的腊月风却暖暖地吹得小子们趟开怀,当村外的土坎上的丛木篱笆纷纷露出嫩绿的一点儿叶苞,所有的这些春讯都告诉了人们,春节要来了!腊月三十到了!农村最热烈的日子来了!
快到中午时小村的上空此时此刻一会儿飘来的是大蒜炖肉的香味儿,一会儿又是香菇炖土鸡的香味儿,一会儿又是油煎鳜鱼的香味儿,我们几个小子就在这香喷喷的诱惑里一边不停地咽着口水,一边挨家挨户的念着人们刚贴好的红彤彤的春联。那时我们都是习惯性地从左往右错着念,老春联居多,比如春满乾坤福满门,天增岁月人增寿。还有“嘉节号长春,新年纳余庆”当然也是从左到右念错了。现在想写对联的振纲老师真是厉害,不愧为解放前的大学生,因为这是一副很古老的春联,是公元七百多年的五代,蜀后主孟昶亲手写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我们十分喜欢看振纲老师的楷书春联,方块字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看着就齐正。而我们村西有几家是亮衍老师写的草书春联,我们认不出几个字来,就说它是鬼画符,所以我们都不去村西念春联。其实现在想,亮衍老师的草书也相当不错,只是小时候认不全,自然就排斥他的字。而更不喜欢的是,有的人家可能是面皮薄懒得求人写字,就凭着仅有的小学文化用拳头紧握毛笔咬紧牙关满头大汗写了自家的春联,我们看了就会讥笑,快来看啊快来看啊,用树枝涂的鸡爪字!还没我写的好啊!然后大伙哄然大笑。
在我们对各家的春联品头论足时,有性急的人家,他早早准备好了年昼饭,准备开吃年昼饭了,只听见一阵爆竹声响起,间或还有几个冲天响的冲宵仂震耳欲聋,我们贪婪地嗅着硝烟,捂着耳朵,眯着双眼来到放炮的人家大门口,准备抢捡未爆的爆竹,捡到有引子的爆竹那是高兴万分,若捡到食指粗的大爆竹也叫冲宵仂,那会乐得跳起来,跟现在的人中了彩一样。那家人关上大门吃年昼饭去了,我们还会在他家门口捡没有引子的爆竹,它们用锤子砸也会响,所以也是宝贝。
我们尽兴地拾炮,直到家长们喊我们过昼年了,我们就各自回家。一进家门,家长正在点一对大红烛,大红烛是插在香架中间的,香架不大,有点像立起了的算盘,红烛两边是各插两把香,一般是一边各三支香,插香之前要在正堂前面躬身拜祖三下。这叫装香,装好了香架,就要到大门左边地上插三支,右边地上也插三支,更远点的地方左右各插一支,最后手里会剩下一支,这就是用来点爆竹的。只见大人左手拿着一挂万载县的爆竹,右手用香找到引子,立马爆竹声声除旧岁了。大人放完鞭炮,立马会关门,不容许我们去捡炮杖,所以自家的炮杖都是别人家的小孩捡了。为什么要立马关门呢?这叫封门,把财喜封住,别走掉了财气喜气,直到全家人把满桌子的鸡鸭鱼肉消灭得差不多了,大家酒足饭饱了才允许开大门,并且也要打一挂爆竹,这叫开门,大人嘴里还要喊,开门发财啊!开门身体健康啊!开门顺顺遂遂啊!
开了门之后,等大人们抽好了一根烟,我们几个小子就知道找扁担竹筐和铁锹,这是去干什么呢?这是我们老家过年的习俗,我们这是上山祭祖挑坟去了。
全村人的祖坟在一个叫浅水岭的村南边的山上,我们出村往南走田埂小路要走几里路,这是小子们才能去的,丫头不准上山,除非谁家没男丁,那未嫁女儿也可以上山挑坟,上坟就是给祖宗们添砖加瓦,一般是给太爷爷太奶奶及爷爷奶奶上坟,更早的祖宗一般找不到坟头。
我们欢蹦乱跳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上,一会儿有块麻石小桥,一会儿有个松树小桥,小桥下有潺潺的流水,就是浅水岭的山泉水。桥边冬田里有野草碧绿着,偶尔会有一两棵野油菜正悄然地吐露黄蕾,一切都是春天欲来的讯息,这些讯息都让我们像小鸟一样欢快,我们追打着欢蹦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上。趁大人们还在路上,我们会找到各自祖宗的坟头,很好找,因为有墓碑,男孩子的名字都会刻上墓碑,孝孙某某某。
大人来了,会先去挑几担红土倒在坟顶,然后用铁锹铲一块方方正正的草土放在正顶上,这就是祖宗的瓦了。一般大人最后会鼓励小孩去挑半筐土,可能是培养后代的孝心,大人会说,你给爷爷奶奶挑担土,爷爷奶奶会保佑你。
挑好土了,就开始祭祖了,点上两支烛,墓碑左右各插一支,中间是一簇共三支香,左右前后坟头也要各插一支香,可能是以便让祖宗照顾好邻里关系吧。上完香了,就该放炮了,一般是一挂鞭炮剪成两半,节省着用。这时候,整座山头爆竹声会此起彼伏,并在山谷久久回响。
上山祭完祖,天也接近黄昏了,小孩子又该兴奋了,因为想着要和大人一起守岁,往往决心很大,要到天亮,可大都是坚持不到十二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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