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手推车就像某些物种一样,有它存在和消亡的理由。
村庄地处阳山脚下,多僻静小路,小路弯如鸡肠,实在难走,尤其挑百多斤以上的担子。村庄聪明过人的木匠,伐下树来,乒乒乓乓地,有过两日的忙乎后,一辆崭新结实的手推车,就在队屋前的禾场上摆着。形似一只鸡公。前面的嘴上衔有一个小木轮,中间一个大轮,直径三尺,在轮上装了一道铁圈,为的是经久耐用。车身用牢实的木架张开,再铺上木板,运输的东西就搁在木板上,整个手推车,最不能忽视的是两只把手,木质要好。还有两只脚,脚是木的,不推了,两只脚落地就行,车就不会倒。见到新做成的手推车,有兴趣的人几乎忘了要吃饭,特别是我父亲,在禾场上很有意思地推着疯跑。推了几圈后,有人争着要推,父亲让了,我看着那辆青春的手推车在已经平坦的禾场上,开始出发,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发生。
有时候,我能顺着这种声音,找到手推车,进入手推车经历的岁月。
手推车应该算作是一种农具。我问过很多人,包括我的父亲、队长,还有制作手推车的木匠。他们一致认为,手推车在农村里跑,帮那些憨厚老实的汉子减轻劳动强度,应该算农具。我非常相信他们的话他们的观点,其实,手推车是不是农具,已经不太重要。
手推车的确减轻了劳动强度。村庄非常棒的劳力,最多能挑两百多斤。要是用了手推车,那些能挑两百斤的汉子,推个三四百斤,是小菜一碟。手推车在村庄派上了很多用场。那时候交公粮,队长说,用手推车。那时候领化肥。队长说,用手推车。那时候,卖砖瓦,队长说,用手推车。手推车就像村庄的某种生物一样,在村庄出没。
我坐过一回手推车。父亲往粮站送完粮回来,我正好放学,父亲就让我上了他的车。父亲轻快地推着车,一路上,好景致不断流过。我的眼里是夕阳的余辉,是炊烟的缠绵,是大树遮盖的屋宇。我的耳里是小溪的潺潺,是飞鸟的叫声,是牛羊的高低歌唱。父亲用手推车把我推到家门,我还恋在上面不肯下来。我很想知道,在夕阳在炊烟在屋宇的眼里,在小溪在飞鸟在牛羊的眼里,手推车是不是一道风景?
手推车是在手扶拖拉机欢快而又急促的叫声中,慢慢走到一边去的,慢慢走到墙脚去的,慢慢走到火堆上去的,谁也没有拉它一把。我弄不明白,那些我坐过的,那些有过青春的手推车就那么容易地告别了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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