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竹沟回来后,我就一直充满怀疑。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去过那里,是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枕着黑竹沟的涛声入眠;是否与彝家的青年们痛饮于官料河畔。我还怀疑黑竹沟的涛声究竟是现实存在,还是一种梦幻,一种由彝家的青年们唤来,让人感到似是而非、若有若无的美妙梦幻。我宁愿相信后者。于是,我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样的梦幻。也许是永远走不出了。我情愿就这样在梦幻里流连。
我的怀疑并非始于此次的黑竹沟之旅,也非是那官料河一夜的涛声撒播的撒娇的种子。或者,是那些玉液琼浆般的温泉,和它袅袅娜娜的云蒸霞蔚,在我脑海里定格了一些抹不掉的幻影。早年在乐山工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少关于黑竹沟的故事。这些故事,往往总是与玄异、诡秘、梦幻联在一起。比如,在蜀中星罗棋布的名山胜水中,黑竹沟是怎么以其新、奇、险的特点独树一帜,吸引着四方的摄影家、科考队前往探险揭秘;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地方,却曾出现过数次人、畜进入神秘失踪的事件;为什么要将这圣洁之地魔化,与“恐怖之沟”,“死亡之谷”、“中国的百慕大”这样令人胆寒的词联系在一起,令人望而生畏。虽然之前没有到过黑竹沟,黑竹沟所在的峨边彝族自治县,我是去过的。但是,那里的重峦叠嶂,溪涧幽深,迷雾缭绕,奇异莫测,不仅没有解开我心中的迷团,还让我在当地人的一种近乎虔诚的祟拜,对这块神奇土地的崇拜中,隐隐感到了这种梦幻背后的一种力量,生命延绵的力量。也许,正是这种力量,使得这里的人们,面对那么多的苦难,还有那些穷山恶水,能够从容地走到今天。
这次去峨边,完成公干,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到顺道去一趟黑竹沟,都想解开那个纠缠已久的悬念。谁知,旧的纠缠没有了结,那一夜的涛声,却又把我带入一个难以走出的梦幻世界。车走近峨边城,还没有进城,便往右一拐,顺着官料河溯流而上,再次钻进一片奇异迷离的崇山峻岭。我发觉,此刻的我们,有点像是卡夫卡《城堡》中的K。河床很窄,怪石嶙峋,弯弯曲曲,也不平坦,看上去有几分质朴,当然是形态的,而非其神。因此,它更像是一种沧桑的标记。清澈透底的河水,在河床里肆无忌惮,摆出各种媚态十足的姿势。时而飞湍瀑流,浪击山石;时而驻足沉思,清泓一片;时而舒缓流溢,漫布于山沟石缝间。进山的路与河,似乎难舍难分,或纠缠不清,常常把行人的心绪牵扯进去。就是在这时,我听见了涛声。沿途汩汩沙沙不绝于耳的涛声,应着河流行走的不同姿势,以不同的抑扬顿挫,轻飘飘地从我们的车窗里飘了进来,带进来一席山野的清新和河流的潮湿。当时,我就在想,不知是这重重叠叠的高山,挤压出了这河,这河就留下了这样的沧桑与隐秘;还是这河水凭借它的坚韧,割裂了这山,冲出了山的重重阻拦,带着胜利的喜悦,在这官料河的河床里弹冠相庆。我搞不清楚,这涛声是在举行一种仪式,夹道欢迎我们,还是有什么心事,要向路人诉说呢?哎,这样的山,这样的河,这样的水,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真的叫你读不透它内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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