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能看到有人说,因为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喜欢花的人类仔细想来十分奇怪的话。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人喜欢美的东西,生殖器官如果是美的,那就会有人喜欢。此时人所追求的不是花的本质,而是他们为花赋予的理解与定义而已。我也是如此,我喜欢我所要的事物。
放学路上的晚樱盛开了。眼珠一般的重瓣花大朵大朵从枝头上像霉菌那样生长出来。曾经我很反感这种晚樱。总是在红褐的叶片展开后才开花,花和叶像血潮糊在一起,又成何体统?现在我也能够欣赏它的美了。即便如此,所谓美与否,不是你我能够定义的吧?
海棠花的花期太短了。我想起在车站看到的绿皮火车,从天桥底下呼啸而过了。前几天花还半开的时候,我曾犹豫过要不要从自己家的海棠树上摘下一朵来。虽说有点于心不忍,但想到就算现在不摘,不出一星期它也会谢得影儿都没有,我一狠心扯下一朵绽开了的,别在头发上戴着去上学了。我回到幼女时期的缤纷感官里,为头发上柔软的触觉欣喜若狂。
老师和同学们都对这朵真花感到好奇。我一直戴着它到下午放学,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照,花瓣已经蔫了垂下来,边缘泛起腐烂的黄褐色。我把它揪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没能扔进纸篓,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用完即弃的生命。我向生活妥协了,认定了枯萎的头花已经失去价值。
正因如此,我恨啊。开败了的海棠花只剩下一树黄褐,我揪下一朵,整个树只轻轻一颤,花瓣就扑簌簌落下。不久前的早晨,微风吹过,海棠树就痛哭流涕呢,地面上铺满粉色的花瓣。我坐在树下面,也梦想着被花瓣淹没窒息而死。我正是对自己最有着Heliogabalus式的癫狂。
我可能没说过,一天晚上我的确拥着海棠花入眠了。我强硬地摘下它,把它带回高阁中的房间;我忽视它的意愿,我强迫它,我威胁它,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在透过落地窗洒下的月光里,我侵犯了海棠花。我狠狠地咬啮它,品尝过分生涩酸苦的青枣皮的味道。我把它在身下碾碎,只为了在醒来后能闻到睡裙上沾染了植物的气息而欣喜。我有问过海棠花的意愿吗?没有。我是犯人。
我恨啊。我对你,这株孱弱的垂丝海棠,怀着痴狂的爱情。我真希望能拥抱你,几度地亲吻你,用脸颊上的胭脂再去染你柔嫩的花瓣。还没有、还没有,春天还远没有结束,海棠花为什么急着枯萎了?为什么我扯下一朵花,捏在手中轻轻一转,就像长大那样,花瓣全部飞了出去,只留下指间一根沾着花蕊的细弱花茎;就像抛出所有作为年轻人的美好回忆,只带着一副骨架子长大了那样。我恨啊,我扯下海棠花的花瓣,恨不得折断它的所有枝条,妄想一把火将它燃为灰烬。枯萎的样子,我不想看到。快点啊,我爱它发狂,想亲手毁了它。我要折断的枝条断口处的触感,我要燃烧的气味。
可怜的海棠花。在梦里,我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株我亲手锯过的柔弱的紫藤啊,为它的小姊弟来报仇了。稀稀拉拉几串稚嫩的紫藤花吊死在枝条上,柔嫩的枝条缠绕着绞紧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你自认为的美,你一意孤行一厢情愿的期待,强加给海棠花去?海棠花不想要,紫藤哭着说,海棠花只想要凋谢,像前一年那样,像前一年的前一年那样。这也是美啊,只不过你不去寻找,傲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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