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蟹确实是那湖里出产的,是从远道而来的,是经历了一路的颠簸而一息尚存,终究被垂涎三尺的口舌,被鼎镬剥夺了那气息奄奄的。
年月把记忆磨损了。每年的蟹,味道都相类;然而每年不同时段的蟹却又是不相似的:这记忆还是新鲜的。这时候的蟹尚未过了最好的时节,艳黄的油脂就从朱砂色中渗出来,好似它生了气孔一般。
今人吃蟹,双手并用,总是显得狼狈,倒也算有把酒举螯的骀荡气概。古时品蟹,锦盒打开约略八九小件,件件有自己的功用,裂螯断足,剜肉剽膏。精致如艺术,其实雅士的吃也未尝不是一种艺术。如今散失,也有好事者复原之。只是此物重现于世之后,当代人也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古人吃蟹,蘸的是细心捣过的橘泥,清雅伴着浓郁,有几分以求中庸的意思。现在说是橘子和蟹不能一起吃,然而兴致到了,哪管那许多!何况世间佳肴尤物,又哪里有兼顾两端的双全之美,得其一端,已属值得千万次褒美的万幸了!
我吃蟹,一半蘸醋,以除湖泽腥膻;一半不蘸,以求其本味。万事万物总是要求其本味,而非囫囵吞枣,擦肩而失。蟹黄蟹膏挑出来最后下箸,这是必求本味的部分。其余的,油脂渗进指甲,把它染成令人欢欣的亮黄,这是从阳光里滤出来的那一种。这世界就在闭目而食的时候温暖起来。
然而我尚有许多本味是未尝求得的,譬如最鲜妍的青春与最艳丽逼人的相契。或许至味之本味,原本就是不可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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