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由哭喊汇成的海中,她安静了,以熟睡的方式表示她是自己的,因此决定也只是自己的。不去回应耳边萦绕的类似“你就这么走了”的叹息,尽管来自她爱着,偶尔以“亲爱”相称的人们。她被打扮地干净而美好,躺进散着浓厚漆味的棺木里,在她曾喜欢的柏树根旁。她像往常一样地安静,但已然缺少了真实感。时间的短暂保存期大概想要帮她一把,帮她继续存在。于是,风将悲痛挽留,化成一张大网,把与她相关的人们一并打尽。当她要与泥土融为一体时,有人还带着哭腔问:“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当然还有一些话,除去抽屉里的那封信。她如果听得到疑问,一定会眯起笑眼来回应,带着给小孩打谜语时候一样的和蔼。她必定懂得这疑问背后的情感,只是被作出决定的自以为是所牵引,把执拗当作勇敢,把不辞而别当作不拖累。然而,她的“勇敢”让了解之人意外,让亲密之人无措,怂恿她做决定的空药瓶就那么张扬地伫立桌上,继续割裂好多颗心。
她有道歉,为着自己的不辞而别。她大概还是胆小的,因此连道歉也只在信中。她还是爱唠叨,在信中把每一个人都提了个遍,甚至连同她的动物们。奇怪的是,除了离开这件事,她似乎从没想过其它决定,满纸的“交给你”和“谢谢你”。于是这个被称为“你”的老人揉着他红红的眼睛,紧紧捏着皱巴巴的信纸,无奈笑了。
葬礼过后,他尽可能想让自己变忙碌,因为知道对于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来说,自诩坚强的人们只不过是它的娱乐对象。然而,就算他拥有像她一样的倔强,并忠诚依赖着沉默形式的安全感,事实却不过是只能不停在空旷的房间里晃荡。因此他又禁不住想要在某些角落找到她遗留的温度,或许他可能在寻找中有所发觉:离开不过是她老到更加可爱调皮而去想的恶作剧。但他最终没得到一点能够证明自己猜想可信的蛛丝马迹,反而被回忆片段将情绪支配,呆呆对着墙壁,忘了饭点。
他已经老到不太能想起她年轻时候的具体模样,但依旧记得她是自己见过最漂亮可爱的那个。她临走前被病痛折磨地瘦骨嶙峋和衰老实在让他难过,他突然又想要就这样原谅她了。只是觉得还有事情难以想透,关于她的“勇敢”决定。回忆提醒,他们的相守确定漫长而又崎岖。
他就不禁想起在争吵时冷漠的她,不止一次地说:“我当初一定是看走眼了”。他开始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惜她是那么直白的人,除去她已埋怨过的事情,他找不到任何东西,至少绝不会是因为上次阻止了她吃最爱的酸辣食品。不,不,也许可能呢?他忽然觉得自己快不认得她,也不认得自己了。可她原来不像是个聪明又厉害的女人啊!怎么就用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让他迷惘了?
当一双小手捧着装满饭菜的瓷碗递到他面前,他发现自己还是落了泪。乖巧的孙子满眼泪光望着他正要开口,就被他拥了个满怀。瓷碗上的兰花他最熟悉不过了,因为是她亲自挑选的。“奶奶就不回来了吗?”孙子哽咽着问。老人抹了一把脸,突然为之前的胡乱猜测感到自责,他就在空气凝固的几秒里隐约触到一丝温柔,仿佛听见她的声音:“我爱你们”。
就那么悄悄离开的是她,他却决定也就这样悄悄地原谅她,即便那句“我爱你们”像极了脏话。但他确信自己原谅的只是她被病痛绝望压抑而成的,连死亡都敢独自面对的“突然勇敢”,而不是自私行为导致的恶劣结果。于是强迫自己假装平静地回答一句:“就不回来了吧!她一直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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