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母亲在我家草垛旁捡到一只猫仔。它长着一身浅灰色的绒毛和一对黑豆似的眼睛,叫声像蚊子哼哼一样细绵而悠长。母亲说,是只女猫。我觉得奇怪。人们区分动物性别都是以公母论,为什么对猫不叫母猫而叫“女猫”呢?母亲笑着说,我可不知道,反正老一辈的都这么叫。
说实话,我对猫向来不感兴趣,因为它见利忘义,谁给它好吃的就跟谁走,是个动不动就背叛主子的家伙。对这只猫仔我更是打心眼里厌烦,它不仅又瘦又小,长相猥琐,而且不停地像呻吟似的哼唧,看上去不像猫,而像一只要死不活的耗子。要不是母亲喜爱它且看得紧,我早将它摔死扔臭水沟里去了。
猫仔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与呵护下,渐渐长大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它就由不足半斤长到两斤多重,浅灰色的绒毛变成了灰白相间的虎纹。叫声也不再像蚊子,而是人人都熟悉的“喵呜喵呜”的真正的猫叫。它虽然长得漂亮,但却极其顽皮。有时我坐在墙根看书,它会跑过来蹭我的裤角。我总是先怒骂一句:死远点。然后一脚将它踢出几尺开外。它便"喵呜"一声,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它已经无师自通地练会了一些谋生的本事,如爬树、上房、前扑、匍匐前进等等。它的陪练就是我家放养的那些鸡、鸭、兔,猫经常将它们追得满院子乱跑。有时,它还会绕着一盆花闪展腾挪,左翻右滚,让人忍俊不禁。还会在母亲摊晒的面粉上踩出一串串梅花似的足印。母亲看到了就会说,再调皮我就把你拴起来。然而只是说,从未见她付诸行动。
终于,猫完成了全家盼望已久的第一份作业,它逮着了一只老鼠。我们都看见猫奔跑时,老鼠尾巴在它嘴里死命地摇摆。除我以外,家人别提有多高兴了。然而,谁也不曾料到,它逮着的是一只服过毒药的尚在垂死挣扎的老鼠。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吃了下去。不一会儿,它就上蹿下跳,瞎碰乱撞,接着就口吐白沫,慢慢地歪倒在地上了。母亲心疼地一边擦眼泪一边给它灌生绿豆水,忙活了半天,也没见什么效果。我幸灾乐祸地说,死了,死了,看,腿都直了,赶快扔了吧!母亲说,别胡说八道,还是等等看。就将它抱进屋里去了。也不知母亲使了什么法子,第二天早上,它居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大约十多天后,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猫依然没被毒死,反而变得十分地聪明。再逮到老鼠后不管有毒没毒,它只吃脑袋、尾巴和爪子。邻居们听说后都赞不绝口,称这只猫不一般,有灵性,是奇猫。
然而数天后,这只猫却死在我的手中。
那天吃过午饭,父母因事到亲戚家去了,我准备上床睡午觉。刚打开被子,一股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定眼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这该死的猫,居然将我的床当成了它的餐桌,正趴在靠墙角的地方撕咬着一只老鼠,床单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我气急败坏地顺手抓起一只玻璃烟缸砸了过去,但没打着,烟缸砸到墙上,碎了。猫却‘嗖’地一下从我身旁蹿了出去。我操起一根烧火棍穷追不舍,仓惶中,它钻进了鸡舍里面。我用烧火棍捅它,可越捅它越往里缩。我骂了一句,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我找来一根麻绳做了个活套,用棍子挑着套在它的脖子上,两把就将它拖了出来。猫毕竟是猫,怎斗得过万物的主宰——人呢?我将它绑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从扫帚上抽出一根竹条,狠狠地向它抽去。顿时,从猫身上戗起的毛中就渗出一道殷红的血痕。然而,猫并没发出我所想像的惨叫,只是倏地缩了一下身子。再抽,依然如此。它居然敢跟我较劲。我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一下接一下抽去,到我胳膊发酸不想再抽的时候,猫已体无完肤。我怔怔地注视着它,它四肢蜷曲,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眼帘内似有两汪清泉在阳光下闪烁。
过了片刻,猫终于出声了。它的嘴巴微微动了一下,低低的"喵"叫了一声。显得可怜巴巴和无可奈何,但却没有丝毫敌意和忧怨。刹那间,我的心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震慑,身不由已地用颤抖的双手,解开了它身上的绳索。然而,已经迟了,猫只在我手中挣扎了两下,便头一歪,悄悄地死去。它的眼帘在合上的同时,那两汪清泉也随之涌了出来,在那对美丽的眼窝中荡出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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