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里的太阳仍旧照着,微风吹起路上的土打着圈儿,冬麦的绿色在田里挣扎着,淡绿色的树叶耷拉着,偶尔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狗吠声,这就是二口村的中午。我们一行搞计划生育的人员,仍旧走村串户。衣服搭在肩上,脚跟后是撇不掉的尘土,脸上是躲不掉的太阳,和太阳留下的癣。身体的疲敝算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越深入农户,知道的悲哀越多,心里承受的煎熬越多。
照样是这样的一天中午,路过一户焊着铁管的门前,一位女村主任告诉我,这是去年去世的边支书家。出于对已故村干部家属的关心,我进去看了看。从前院到后院,我直接进到大上房里。主任指着相框上的照片,告诉我这是边支书临终时的照片,特意穿上军装照的。边支书是军人出身,在村干部的岗位上二十多年,五十多岁去世的。
女主任突然告诉我,支书的遗孀是疯子,在另一间房里。那时候支书当兵复原回到村里,人长得英俊,追的姑娘多。支书捡来挑去,就爱上了这位贤惠漂亮的妻子,没有想到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渐渐疯了。支书仍然爱着妻子,照顾着妻子的生活,没有让疯了的妻子受一点罪。
我提出看看支书遗孀的要求,女主任很难为的神态。在我的坚持下,带我去了另一间破旧的房子。推开门进去的我,一位披着散发的女人,躺在墙角里,光着脚,盯着我一直傻笑。我摸摸自己的口袋,恨自己只装着二十元钱。掏出来塞到她手里,她仍旧朝我傻傻地笑。呆了良久的我,联想了许多,不由流下了泪。因为我是领导,为了表示坚强,偷偷用西装衣襟擦掉了眼泪。出房门看见站在门外的女支书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已经流过泪的。
本应该赶快离开的我,默默又回到大上房里,细瞅着支书的遗照,从魁梧的身体和刚毅善良的眼神里,真正体会到了边支书的博大胸怀。瞅着,瞅着,眼泪不由流下来。听见有媳妇让座的声音,照旧偷偷用衣襟揩去眼泪,转身坐到已是很旧的沙发上。边支书的儿媳已给我倒好了茶,本来不喝茶的我,端起没有擦净的玻璃杯子喝了起来,感觉很亲切,似乎体会到了边支书的眼泪像这杯水往肚里咽的悲壮。
边支书家的地方分前院后院,后院是边支书住过的,三间土砖木的房子。前院是儿子一家住的,一块场院只有一间房子。在后院的大门口有一颗大杏树,造型像个大伞,杏子已经指头蛋大了。我特意要来小板凳坐树下,随行乡村干部也来一块坐下乘凉,计生站的女小张小安踩着凳子摘杏子吃呢。
女主任又给我唠叨起边支书的儿媳一家,说是这媳妇的父亲也是疯子,因为两个儿子都少亡了,所以不知啥时候就疯了,只剩这一个女儿了。这两家人真是苦瓜接在了苦蔓上,生活的都很艰难。女主任正说着,边支书的儿媳端来了刚蒸的冒气的馒头。我这才看清楚边支书的儿媳很精干坚强,要是穿戴好,比城里姑娘还强些。突然一阵大风,尘土卷着榆树荚漫天飞舞,一股凄凉感觉。我们赶紧叫媳妇端走馒头,起身离开。
当我们走出焊着铁管的门不远时,边支书的儿子儿媳开着奔奔车去十几里路外的地方掏钱拉水了。望着远去的边支书儿媳的红上衣,不由得敬佩起这位承担着两个家庭生活的农村三十岁女性。
已是夕阳西下,坐在车里的我,努力找寻着淹没在大山里的二口村,碾碎回味着二口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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