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以为他是孤独的发杂文随笔
你知道吗?弓头鲸的寿命可以达到两百多岁。
我恰好认识这样一条在陆地生活的弓头鲸,他长着人的外表和鲸的灵魂,今年十八岁,与我同龄。他所在的鲸鱼家族的成员联系稀少,大都隐藏在深深的人海里,零星地遍布各地,甚至我的朋友他自己也不知道还剩下几尾同伴存在,他们都太过沉默,即使两只鲸鱼擦身而过,也可能仅仅打个友好的招呼,就匆匆走过。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的特点,如果有了交流,你很容易将他们与人类区分开来。
我从我的弓头鲸朋友身上看出的第一点不寻常之处,是他的寡言犹为特殊,那不出于嘴笨的无奈,也不是对交往的拒绝,而是与生俱来如海风拂面一样自然的安详独立。
有时我担心他是否孤独,当我询问,他是这样解释的。
“聚集起来的鲸鱼只是一堆庞大又笨拙的肉块罢了。我们每日每夜的沉默下埋藏着思考,思考需要沉默,如果与同族一起行动,我们只会由于顾忌和照顾对方而丧失自我——因为鲸是温柔的动物,有着关怀和拥抱的天性。我们每只鲸都为了抗拒让自己堕落的天性而努力,默默奋斗着追寻自己独特的梦想,过多的拥抱只会成为对方的拖累,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我们才会独自行走。”
我似懂非懂,把注意力转向了鲸鱼的梦想,他却不肯告诉我真相,称这是鲸的秘密和底线,不该被人知道。我不由得隐隐怀疑他把我看成与他人无异的一只猴子,不屑于认真面对如此渺小的生物。眼前的他有着人的身体和鲸的灵魂,即使往日的庞大只存在于灵魂之中,他是否仍用残酷的眼光打量普通平凡的我,就算下一秒我被海水淹没沉底,也丝毫不在意呢?
我的怀疑并不是毫无依据。
这只弓头鲸与我认识多年,因为他年纪还轻,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所以尽管他恪守鲸鱼的原则,沉默地追求神圣的梦想,也没有断绝与人来往。但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加,我开始感到他与人渐渐远离,这不是指物理意义上的距离,而是走在人群中他的每个眼神透出的越来越深沉的孤立与寂静。每当他展现出这种冷酷和优雅,我都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回归海水,不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第一次具体而清晰地发现他的残酷是在一个离别时,那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能够理解鲸的女孩。那天离别之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女孩无法抑制眼泪和喷涌而出的情感,拉住我的朋友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寻找慰藉和认同,而这只残酷的——据他所说拥有关怀和拥抱天性的鲸真的'仅仅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便转身离去,融入了茫茫人海之中,仿佛他对这段友谊毫无眷恋。
我安慰着伤心的女孩,心里却很是复杂,不禁想:当自己与他分离的时候,又何尝不会收到这样的冷酷和不屑呢。
但无可救药的是,我无法停止爱他。
第二点,是我们对时间的概念不同。
“假日?”
“很开心但并没有那么重要。”
“节日?”
“鲸鱼是不过人的节日的。”
“生日?”
这次他终于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庆祝过生日。”
这是我在试图寻找让他感到特殊的一天,但看来我是找不到了,猜日子小游戏结束。
我试图找到这样一天,是因为据他而言鲸的每一天并无特殊。在鲸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事就是他们不肯言说的梦想,所有的时间都是为了这一件事贡献的,如果有必要,他们开阖一次眼睑,可能就是半个世纪的物是人非。我想象不到什么样的梦想需要使用人生的每分每秒来构建,只是听着这样的故事,就仿佛看着我的朋友在自己面前快速老去,最后只剩下一具永恒的骸骨。
对于我和鲸之间的差距,我真的已经疲于辨别了。
这一天,终于,我也要离开我的弓头鲸朋友了。最近他听到了海流的声音,告诉我,自己就要随着它离去了。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他留下,可能他动物的心终究是残忍的,他永远不屑于人的悲喜。
多么希望我是错的,但他确实不在意我流下多少眼泪。
因为在这个有些阴霾的早晨,我为他送行时,他给了我一个带着海风的温暖拥抱,并且在我的耳边轻轻留下一句:
“生日快乐。”
这样一只弓头鲸,长着人的外表和鲸的灵魂,今年十八岁,与我同龄。
我再也不会见到我的朋友了。我总以为他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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