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每日离家前,总叮嘱庆蕾照家藏的棋局录打谱。庆蕾依言行事,却渐渐有些厌倦。因为承袭了母亲温婉的性情,从不愿逆了父亲的意思。只潜心棋谱,弈技便日益精进了。
父亲打理方圆百里最好的普洱茶园,家中事务全由母亲掌管。看来美满的一家,夫妻间却冷淡得出奇。只有庆蕾撒娇般的要他对弈,他才会含笑吩咐母亲斟碗茶来。然后满脸喜悦地注视着庆蕾的纤手把一枚又一枚云子敲落在光洁的香榧棋盘上。
母亲取了兰花细碗浸在滚水里预热。她垂低眉睫想,就是块石头,这么浸着也能捂热了。眼看一粒普洱茶膏浮在茶碗中间,袅袅散出一缕红线。她不敢叹气,轻手细脚地把茶碗搁在父亲手边。偌大的'家宅只听得棋子清脆的敲击声。
庆蕾棋风纯正流畅:布局擅占先机,中盘取舍有道,每到父亲局势渐弱,锐意侵绰之时,父女便罢棋品茶。如此数回,父亲带着爱女去寻访一位老棋师。老棋师执白两局,皆险胜庆蕾。便应允将庆蕾列入门墙。数月后,庆蕾棋力已然锐不可当。
父亲又带女儿去了自家掌作的茶园。庆蕾这才知道,宗族每隔二十年召各房聚集博弈,由胜出的一房统管家祖的茶山。落败的各房除去生活所需,无权留下茶园的收成。当年爷爷统管茶山,父亲却无心弈棋,仓惶落败。次年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嫁了当家,才明白其中利害关节。爷爷笃爱茶膏,失去了茶园的庞大收成供给炼制,不几年郁郁而终,茶膏房也荒废了。如今到庆蕾拿回茶园收成的时候了。
博弈大会上,庆蕾未令父亲失望,势如破竹。直到末局与大当家的公子对阵,庆蕾见到了父亲朝思暮想了二十年的女人。她并不是美人,已有些发福,面庞黝黑。庆蕾不由得为母亲不值。母亲的清丽娴静,这个女人一分也及不上。而此时的父亲,即便不望这个女人,也掩不住的方寸大乱。
庆蕾的博弈胜出解开了父亲的心结。但他迅速衰老憔悴,偶染风寒便一病不起。弥留之际,父亲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像庆蕾撒娇般的要对弈,他含笑吩咐母亲斟茶时的神情。
停灵数日,庆蕾为棺中的父亲平整寿衣,看见父亲眼角有泪痕未干。庆蕾暗想:世事若棋局,说是随心所欲,亦只限于枰界之内。早知造化弄人,又何必自陷于落子无悔的束缚。父亲定是懊恼与此。
庆蕾爱上了炼制茶膏,再也没有如旧时那般照棋局录打谱。她在族中各房的茶园收成中,挑出数担上乘天普叶熬膏,在爷爷留下的茶膏房,一守就是七十二天。庆蕾感觉心神和普洱菁华一起,渐渐地凝聚成黑色的膏体,发散出幽静的沉香。任凭人生如何的短暂虚幻,不忘以性灵菁华凝练传世,浮生即如茶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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