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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随笔

随笔 时间:2021-08-31 手机版

  玛岗村位于白朗县西南约80公里处。去过的同志都说那里海拔高,路不好,但同时又安慰说那里是个小气候,夏天很美,山坡上可以采蘑菇,还可以到小河沟里去捉鱼。带着点儿对那个“遥远”村落的想像,极力打消各种拖后腿的想法,打上背包坐上车就这样上路了。

我们村随笔

  路上路过羊湖。羊湖还是那样安静美丽,逶迤的山峦环抱着瓦蓝瓦蓝的湖面。湖边的观景台上依然站着不少外地来的游客,他们对着羊湖各种看各种照各种赞美。可是我怎样也打不起精神来欣赏这美丽的景致,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只有一个影像:在离天很近的地方,有一个荒凉的村落,它的名字叫:玛岗。

  终于过了白朗县,走上了风尘漫天的土路。驾驶员以前去过玛岗村,可是岔路太多,已经不大记得该怎样走了。在和村里等着我们的老队员联系上以后,算是找对了路,一阵功夫就把车开到了楚松水库前。对了,我们正是夏天去的,路两旁田野里青稞已经抽穗,眼看油菜也要开花了。大家在车里有说有笑,感情是去玩的吧?只有我沉默着,像一个异类,像一个患了恐惧症的人被自己的想像纠缠着回不到现实。现实怎样呢?那段时间正是心情极其灰暗的时候,天空怎样蓝,在我心里也是灰的。据说断臂疗法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治疗办法,这和经济上的休克疗法差不多,反正一刀下去就出来结果——不死即活着。我是去断臂的。所以看见羊湖时,有什么可乐的呢;看见四野的绿意时,有什么可乐的呢。我悄悄用餐巾纸擦干一串串泪水,心里唱着自己的歌。

  到村里时已近黄昏。人们已经盛装等待了我们好久。切玛被美丽的姑娘端着,青稞酒也送到了手里,“不喝成吗?”我傻乎乎地问。怎么可能呢,到了日喀则到了村里怎么能不喝酒呢,有人用藏话说,有人便翻译给我听。然后我二话不说仰头就喝了一碗。酒、哈达,哈达、酒,两样让人应接不暇的东西。我周旋在人堆里,有些找不着北。老队员上车后准备离去了,老队长拉着我的手说,“看你这么小的个儿,驻村真的是……”我听出了话里的话以及她真挚的同情。人哭的时候是不好看的,喝了酒也不会太好看,但那时到了高海拔的玛岗村,心里已经想不到这些了。我吸吸鼻子,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说,“放心去吧,你们能行,我也能行。”我不是易水河边的壮士,虽然我不断腕只断臂。

  车子开出村委,不愿再出门相送,心里空成一片。也许是以前塞进心里的东西太多,一下子清空后还适应不了,像一个空心稻草人。村委里热闹极了,乡书记带着一班年轻人,村两委全体成员和村民代表,坐满了偌大一个活动室。平时人们总说我文静,内心里我也按照读书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可偶尔颠覆一下常规又何妨。坐在玛岗村村委活动室里,我大着嗓门和第一次见面的乡书记聊起来。我拉着他的手臂,像认识了许久的哥们儿,“书记,我不懂藏语,情况也不熟悉。到了这里,工作和生活都得靠你和乡亲们多照应了!”书记自然没有推辞地答应了。在闹轰轰的环境里,人容易忘掉自我,我就需要这样。我四处打量,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天地了。村民代表们可能也在打量我,一个弱小的汉族女人。我不在乎,起身来和他们每人喝了一杯。这样过了不到半小时,就把自己重重地摔倒在了小床上。合衣躺在那里,那个陌生的乱糟糟硬邦邦的小床上,一动不敢动,动一下就天旋地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我清楚地知道,我是驻村干部,我已经开始了我在玛岗村的驻村生活。

  村里派来一个叫巴普的年轻姑娘,帮助我们烧茶煮饭。这姑娘一脸晒斑,身板倒结实,一看就是个勤劳能干的人。第一天来,她有些腼腆,见了我只会怯怯地笑。她会捻羊毛线,线锤在她手里飞快地旋转。我让她教教我,可是笨得很,总是把线捻断,只能逗她大笑。笑过以后,她渐渐不怎么怯我了。我们一起喝酥油茶吃早饭,一起晒太阳洗菜做午饭。我不会藏话,她不会汉话,也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沟通的。队员告诉她,“这是官队,你可以叫她官姐。”她羞答答地觉得别扭,喊不口出。有一晚我在房间里看书,她做好面疙瘩从厨房端过来,“官姐,吃饭啦!”她终于说。我绽开一脸笑,吃得很开心。

  玛岗村是个极小的村子,全村不到六十户人家,有时散步就可以把整个村子全走到。初来乍到,总得给大家报个到吧。我和队员商量,去各家走走看看吧。我们带上笔记本就去了,听他们聊家常倒也有趣。有的家有两个女主人,有的家又有两个男主人,我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又不便追问。有的人家屋子里宽大亮敞,有的就要窄小陈旧得多。村民见我们把倒上的茶都喝了个干净,知道我们不见外,待我们也就没有初来时那么拘谨小心了。偶尔有点事,他们也愿来村委走动走动。我们到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村委协调农用灌溉水渠的修复。后来日子稍长我就知道,驻村干部的主要任务和城里的街道办事处差不多,太大的事干不了,能够把些家长里短的事处理好,也算尽到责任了。

  和村民们混熟后,我躺在床上看书,他们在外屋玻璃暧棚下聊天,我们彼此不相干,各得其乐。村民走了,两个队员告诉我,村里不少家庭都是儿子几个娶一个媳妇回家。我听了大为吃惊,认为不可想象。“他们不会争风吃醋打起来么?”我直率地问。“你这是城里人的头脑,人家乡下人都想得简单,只要家里劳动力充足,把生活过好,都不会有意见。”队员说。我的聪明脑袋已经变笨,想不起来该往下说点什么。事实是,有一天我在村里遇到一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男子,三十好几了,衣帽穿戴得干净整洁。待他走远了,队员告诉我说他们兄弟四个合娶了一个媳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哥儿几个也很和睦,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算是村里的模范家庭。老实说,我以为巴黎红磨坊的裸舞表演就已经够让人开眼界了。我还有一资深闺蜜,为了爱情不死,至今不结婚只恋爱。当然,说得远一点,李银河女士还专门研究过同性恋。前次德国外长访华,连他的男朋友一起带来中国,让人亮瞎了眼。话说我们的玛岗村,它也有特别的风情,这一点我呆得越久就越清楚,同时也越困惑。这偏远贫穷的小村,没什么可资发财的资源,大家都过得紧巴巴的,村委的门从来不上锁,可我们没丢过一件东西。有一阵子我包里放了几万元做培训的经费,成天担心会丢。可是包扔在床上那么多天,村委里人来人往,直到培训结束也没丢过一分钱。城里四个男人养一个女人,恐怕早就打破头了,可这里没人为这种事出头,顶多过不开心了另起炉灶单过。在城里时,我常对着一面大衣柜不知该穿什么出门。可是看看巴普,她有什么穿什么,逮什么吃什么,天天没心没肺快乐地活着。我想问问她,你知道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吗,你知道香奈尔和路易威登吗?想想还是算了,城里人矫情到这个份上,实在可怕。我不想说城里人比乡下人更懂生活,也不认为城里人一定比乡下人过得快活。我只知道城里的规则在这里全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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