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走在城市的街头,看到路边小摊上叫卖烤山芋,我就想起母亲栽种的山芋、闻到悠悠的山芋香。
母亲筑的垄子一溜儿齐,如村姑浣衣的搓衣板。烈日下,几瓢水洒过,蔫拉的山芋藤一寸寸,一尺尺,匍匐着,纠缠着,像章鱼的触须,像虬结的树根,慢慢地覆盖了皴裂而贫瘠的褐土地。
母亲总给山芋打藤,利于通风,将来才能结大山芋。打下的山芋藤,用篮子背回家,甩进猪圈,几头猪一拥而上,争相嚼食,哼哼哧哧的,嘴角绿汁四溢。这时要用竹竿驱赶,不然准会打在一起,把猪圈的土墙拱塌。
收山芋时,我们总是跟着母亲一起下田。母亲先用镰刀剐起山芋藤,我们一齐用劲拉,把藤拉向一边。接着,母亲用三叉耙子稍挨着根部踩挖。我们在母亲身后,把挖出来的山芋拾起,搓泥,轻轻地放进箩筐里。可涎水早就流下来了。母亲就把挖断的小山芋给我们吃。我们啃着甜甜的山芋,感到特嫩特脆特粉。
刚挖出来的山芋红红的,像刚出生的婴儿,弥漫着生命的气息。山芋们揉去了泥,个个皮红肉白,造型奇异,有小家碧玉式的,有孔武威猛式的。若碰到一个“巨无霸”,我们会大声惊呼,引得叔叔婶婶们前来瞧鲜。
山芋挖出来,母亲就拣大的暴晒几天。细小的山芋,用铅丝篮洗净,倒进锅里烀。一起锅,热气腾腾。我们揎去皮,往嘴里一挤,不用嚼就滑进肚了。母亲会盛几碗送给邻居,让人尝尝鲜。晒好的山芋,母亲就埋在里屋的地窖里,塞进稻草,由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扒出来吃。
秋天里,母亲喜欢把山芋切成片,摆在竹箔上晒,制成山芋干。下雪天,冷风嗖嗖,我们猫在家里,喝上母亲煮的山芋干汤,额上不一会儿就汗珠涔涔了。有时,烧晚饭里,母亲会在灶膛里煨几个山芋。熟了,用火钳搛出来,我和妹妹急急地剥去皮,咬那黄黄的肉,啃完了,脸却成了包黑炭了。母亲就嘿嘿地笑,用毛巾帮我们擦。
冬天的早晨,北风呼啸,我们兄妹俩倚在朝阳的墙根,捧着一碗母亲煮的山芋粥,吸溜吸溜地喝着。在袅袅的热气中,我们咬嚼着烂熟的山芋,相互挤眉弄眼。有时被山芋噎住,忙喝一口香甜嫩黄的粥汤。剔开的山芋皮,随即一甩,脚边的小黑狗和花母鸡,猛冲过来抢食,免不了一场大战。我们的快乐在阳光下雾一样散开。
有时家中没有蔬菜了,母亲就会炒上一盘山芋丝。黄爽爽的山芋丝,佐上绿滴滴的香葱叶、红鲜鲜的秋辣椒,我们扒拉着胡萝卜饭,搛着香喷喷的山芋丝、咸滋滋的菜帮子,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把贫穷的生活咀嚼得有滋有味。幸福在我们眼里简单透明得如同一塘秋水。
时光流转,伫立在秋风中,我总想着母亲躬着佝偻的腰,在她的山芋地里挖山芋。夕阳把她的周身镶了一层锦,她身后的山芋,堆成一座小山,草堆似的,凝聚着母亲所有的辛劳和期冀,横亘在我们的心中。
秋风吹过,山芋的清香伴随着母亲的恩德穿越我年轻的生命。远眺故乡,我的眼里时不时涌起一阵感念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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