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发生过这样一件趣事:上世纪70年代初,襄渝铁路通车后,十里八村沸腾了,都跑来看景看稀奇。有些个老年人抱着一大捆玉米秸秆,一路小脚蹒跚,将玉米秸秆放在轨道上,用这种喂养大牲口的方式去给火车补给能量。不曾想,火车呼啸而过,玉米秸秆被吹散一地,老人一下子急了,流着眼泪说:火车啊,你可要跑慢点,这么拼命地赶路,不吃不喝的,能招架的住吗?
上学那阵,最怕火车。因为代数课上,老师总是以火车轮子直径半径以及每一节轨道长短为要素,然后要求各种算,算里程算时速算车轮子半径周长,算的人心发毛。不曾想,长大后的我由于工作需要,竟要经常坐火车。很多时候,偌大的车厢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坐火车反倒成为一种享受。坐在车里,脸贴近车窗子往外望,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景色。窗外的很多景物都在后退,在给火车让路,村庄在退,树木在退,庄稼在退,电线杆子在退,一切都在后退,只有火车不停气地向前奔跑。火车跑得越快,它们退得越迅速越齐整越彻底,好像提前说好了的,手拉着手,给喘着粗气的火车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轨道上的火车感动地哭了,你能听得见火车轮子发出的不是哐当声,耳朵静下来,心静下来,你仔细听,火车轮子贴车轨道疾驰而过的同时,言辞恳切地道出两个字:谢谢!谢谢!谢谢!很礼貌,很暖心,也很有节奏,绝非金属碰撞后的巨响和轰鸣,那是整列火车从头到尾的标准语言,既代表自个儿,也代表一车的旅客。火车进站停靠时,才长长地舒一口气,鼻音很重,好像刚哭过,那是被很多东西感动后再次喷薄而出的声响吧。火车知道,之所以自己能稳稳当当地奔跑,是很多东西在给自己让路,在诸多景物的后退中,让他积聚了前行的力量。
从一马平川的中原到隧道连环的山区,火车也在这种无声的感动中慢慢地成熟着,在大平原,窗外的田地和城镇一览无余,很多景物排列的紧凑有序。肥沃的田地整齐划一,地里的庄稼人有时遥远到一个小黑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里弯腰劳作。若是早春,一定是一大片油绿,火车经过,整片麦田一下子荡起涟漪。最美的还是秋季,金色的麦浪在涌动着一派丰收的景象,收割机往返在田里,老农就是背着面忙碌,依然能感受的到他们脸上的笑容是多么饱满。散布在田里的村庄被一片绿色包围,房前屋后是枝叶繁茂的树木,偶尔有人在阡陌纵横的小道上行走,悠然自得。火车从如此美丽平整的线路穿过,好像在一幅油彩画里划过一个抛物线,从头到尾都饱蘸一种情感和希望。慢慢到了山区,就有了桥梁,偶或在隧道里穿行,光线时而明媚,时而柔和,又短暂的一片漆黑,车窗很诚实地将外面的色彩透射给每一个旅客,很动感,也很有层次。再前行,就直接到了一个接一个的隧道群,倏然一亮,很快又钻进下一个隧道,在漆黑的隧道里,耳膜被列车呼啸的风声和强大的惯性关闭了,很沉很安静。一个接一个的隧道,和一节儿一节儿的火车厢一样,被桥梁串起来,似乎也跟随着火车奔跑,到最后,整个山峰好像都在奔跑。如果说在平原火车是个少年,裸露着自己的一切,张扬率真活泼阳光;再继续前行到浅山地带,就成了少妇,偶尔露一点,多少有点镂空感,蒙眬性感,撩人心弦;只有到了山区隧道,火车整个儿是一个穿着黑棉袄的老农,双手缩在袖筒里,古铜色的脸上尽是沧桑,身上一股烟卷味,给人一种踏实稳重的感觉。
火车就这么高速奔跑着,金属质地的嗓子不停地重复着只有两个字的那句话:谢谢!谢谢!从沿海到山区,从中原到戈壁,火车在前行,两旁的山水树木农舍田园在后退,不同的道路和经历,让一列火车不仅装满了乘客,也满载着自己一路的成长和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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