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唐·宋之问《渡汉江》
诗从南朝的只求四声到唐朝的平仄工整,离不开一个唐朝士子精益求精的研练,这位唐朝士子即是生于初唐时节的宋之问。
宋之问于唐诗声律的发展不可谓无功,然而这位有功之臣却未能如他所生活的时代那样为后世所知。他的人生是历史舞台上演的一出四幕悲剧,故事结束,大幕落下,他的苦楚、名声、功勋就一起淹没在浩浩汤汤的红尘阡陌中。像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水上浮萍时聚时散,时沉时浮,一支船桨划过,揉碎了春水,迷离了辞章,再寻不得半点痕迹。
读宋之问的《渡汉江》就像读他的悲剧人生,会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然而,当你终于放下矜持想放声一哭时,却已然不知泪在何方。伤感的情绪只能瘀滞于心,心若盛不下了,那感伤便如决堤之水四处蔓延,漫过每一处无奈、每一片痛惜。
宋之问写这首诗时已离家多年,在荒凉僻远的五岭之外一个人度日如年。家人的书信早已断绝,他艰难地挨过每一个冬日,又迎来寂寥的春天,好不容易踏上归途,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近了,终于近了,渡过汉江,前面就是家的方向。
乡愁是每一位漂泊在外的游子亘古不变的忧思。“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能够从遥远异乡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土,是多少天涯旅人的夙愿,而夙愿达成之际该怎样欢欣雀跃。但他没有,他说离家近了反而更生出几分怯来,就连遇见来自家乡的故人都不敢与之攀谈询问。
或许他也喜悦过吧,也想急切地弃船登岸,然而他不敢太喜悦,他怕那喜悦会在归家的那刻被现实的残酷无情浇灭。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他不敢向乡人询问亲人的消息,虽然那是他午夜梦回时迫切想要知道的。他害怕亲人因自己的贬谪而受牵连,害怕推开久违的门扉时,看到的不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而是一室烟尘。
这首《渡汉江》写在他从贬谪地逃亡的路上,他之所以遭贬皆因他媚附权贵。泷州偏远,条件恶劣,贬往那里的官员往往是九死一生。宋之问冒险从岭南逃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活命,更是想要知道家人的情况,也为了告诉家人他还活着。
一个死里逃生的贬官历经艰辛想要回到家乡,想知道家人的情况,却又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这怯生生的模样如何不让人动容?然而,若是知晓了故事原委,恐怕那将落下来的泪只能换来一声叹息吧。
心若无定所,何处可容身。一个没有门第无人重视的小官,想像浮萍一样借助他人权势来登临高位,岂能不浮沉一世。对于宋之问,谈不上喜欢,亦谈不上不喜,能久久记下这个名字,全因对他一生的痛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同样是归乡,同样是遇来人,贺知章的伤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应是衣锦还乡吧,所以他会笑着告诉孩子自己是谁,来自何方。若是宋之问有一颗富贵不能淫的坚定之心,他原本的人生轨迹也应同贺知章一样,在鬓发花白的年纪载誉而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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