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空阔的天空下,是透着清寂的满山苍翠,一场细雨带走了泥土的腥气,只留下层层叠叠的植物清芬。鸟声偶尔响起,如影相随。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板上,向着山的深处走去。
不知经历多少百转千回,我终于望见了不远处的一片茶园。低矮的茶树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使茶树本身蕴含的蓬勃生气淋漓尽致地传达了出来。我带着心底的虔诚与崇敬,轻叩园内小屋的大门。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笑吟吟地把我引到内室。
屋内的陈设简单且洁净,清爽的香气把这个小空间填满。老人盘腿坐在茶桌前,旁若无人地煮着一壶茶。他的嘴唇紧抿,目光专注有神,像是在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我想我能读懂他的热忱。铜炉的炭火红透,茶壶嘴里升起腾腾热气。老人这才熄灭了火,拿出一套精致的茶杯,反复地斟茶、滤茶。半晌过后,他把茶杯递给我,示意我尝尝。我郑重地接过来,拨开茶盖轻啜一口,雨前龙井淡淡的幽香几乎要从唇齿间溢出来。清凉入心的感觉就像面对雪原云海,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席卷天地。又饮几口,才发现老人已经戴上老花镜,正认真地往一本厚厚的本子上记载着什么。老人和蔼地冲我笑笑,解释道:“人老了,常忘事儿,每次煮茶的经验记下来,以后还能研究研究呢。”
我顺着老人的视线转过身,看见了书架上摆满的茶艺书籍和书架底层与老人手中一样的笔记本。有的本子在岁月的侵蚀下有些泛黄,有的还有明显被屡次翻阅的痕迹。老人端起茶杯,指腹轻轻摩挲杯子上的刻纹,把他和茶艺的点滴向我娓娓道来。从年少成才到带着妻子隐居深山几十年,他此生的梦想就是钻研出茶艺的精髓。他也会在忙时雇一些人帮忙采茶,但从不喜欢任何世俗之人打破这茶园的宁静。“我不过是个爱茶的老头子,没什么值得被采访的”,他说起那些聒噪的来访者时满脸无奈,话语中无不表现出他对清静的渴望。
品过茶,老人背上一个大竹筐,领我进入茶园。老人每经过一株茶树,都会仔细拨开繁密的叶,找到一片长势最旺的摘下,放进竹筐里。每当粗糙的手指抚过茶树的枝叶,老人的面容就年轻起来。他给我耐心的讲解茶叶如何生长,以及如何辨别茶的优劣。他说他每隔几天都会像这样采集样本,以此来密切关注它们的成长。有时碰到长势不好的叶,他都心疼得像在担忧一个孩子。
他在近傍晚的时候去了一趟茶仓,取出一篮茶来烘焙。这是茶艺中最复杂的工序,稍有一处拿捏不准就会影响茶的质量。烘茶的屋子温度很高,老人拿起手巾擦起头上的汗珠,让我去室外等候。他憨厚地笑笑:“不看着他们我不放心啊!”老人出来时,日已西斜,他的面庞上依旧散发着神采奕奕的光。在光亮中,我似乎能看到这位茶艺人的匠人精神,它从点点余晖中透出来,并让我为此深深折服。
送行时,老人最后一次为我煮了一杯茶。干茶都是精的芽,满目金黄,汤色鲜红艳丽,甘甜之下有一股涩心的苦味。我突然想起《识茶记》里的诗:
雾散千树茶,云开万壑葱。
香飘十里外,味酽一杯中。
庆山说,大自然的美是丰富盈润的,郑重自持。而这一代居住在自然深处、用心挖掘它的美的茶艺人,正把世间最美的东西延续着。他们带着陪伴他们大半生命的茶艺走向时间的尽头,收获此生未曾拥有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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