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见
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缀在天上。
我就在这样一个初秋的早上出了门,迎着秋季特有的微微寒霜气息以及晨雾还未化开的清香水汽,听着麻雀因寒冷瑟瑟而发出稀疏的几声叽叽喳喳,与偶尔踩到的一两片半枯黄的叶子而发出的清脆声和在一起,单调而悚然。
“吧嗒”,灰白的树叶直直地从树上飞了下来,义无反顾地摔到地上,裂出了一道口子,也撕裂了早晨朦胧雾气背后的冷寂。“喵呜”,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耷拉着尾巴慢悠悠地从我面前走过,似乎发现了白茫雾气后的我,吓了一跳,背微弓起,短短的小绒毛立起来,尾巴也慢慢竖起来,发出軟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叫声。我们静静地对视了许久。许是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香甜气,它终于放下戒备,软软地伸了一个懒腰,小尾巴一晃一晃似乎有些讨好意味地向我走来。不,准确的说是向我右手边走来——那里,一份刚刚做好的煎饼果子夹着一根热狗,正在幽幽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看着它不停伸出的粉嫩的小舌,眨啊眨的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我的心也不知不觉地就那样陷下去了一块。
一样的初秋,一样的清晨,一样的白雾茫茫,单调而冷寂。只不过时过境迁、斗转星移、寒来暑往,已是换了人间。青色的瓷砖路,绚烂的茑萝花,以及明朗温暖若霞光般的笑容已经在记忆中逐渐消沉了罢?
深 秋
深秋的早晨,带着不容置疑的刺骨和凛冽,草丛中还凝聚着霜冻,几滴化成露珠,坠在草尖儿上,晶莹剔透。“滴答”声干脆而清亮,在冷寂的雾气中愈发飘得远。仿佛乘着一缕清风却又在空气中瞬间凝结住了。
穿着运动服,带着晨跑之后微微发出的薄汗,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向家里走去。月牙似的银影在天际淡得只剩一个浅浅的轮廓,点点星光还未消失,像天幕中的碎钻,发出幽幽的银光。云朵一团一团地簇在一起,天也渐渐变得浅色。雾将散,朦朦胧胧间有霞光溢出。将冷色调的天染上了几分暖意。
秋日的冷寂逐渐被打破,挑着担子哼着小曲的菜农,打完太极的阿公,练完剑的阿婆,三三两两的,带来了喧嚣。晨风吹得我一身清爽,然后脚步轻快地向家走去。
邂 逅
到小区门口,目光追逐着一只小花猫。哦,那只黄白条纹的虎皮小猫,我认得,是这个城市里众多流浪者的一员。常在我们小区徘徊,在晨曦中翻找垃圾桶,看看能不能找到碎骨头渣子和吃剩的鱼骨头。偶尔碰到它了,给它一些面包碎屑。它吃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用脸蹭蹭我的裤脚,在后面跟着我,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夕阳西下,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它的小尾巴一摇一摇,影子也一摇一摇,仿佛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踏着我所不知的韵律,一步一步、悠悠然然的,让我整个的心都跟着柔软了起来。到了家门口,回头便看见一道倏忽而过的影子飞跃而起,跳上一旁矮小的篱笆,没入一片木槿花中消失不见了。
现在的它,毛色更加亮了。看它优雅地踱着步子走,便忍俊不禁了。它走啊走啊,却拐到了一旁的巷子里。那巷子虽挨着马路,但环境不好,阴冷潮湿,一般不会有人去那里。里面有食物吗?
好奇心驱使我跟着它慢慢地走,巷子不长,也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冷清肃然。翠绿的藤蔓攀上高墙,开出了不知名的纯色小花儿,下面是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走在其间,可以闻见独属于植物的绿色气息,清香而悠远。走到尽头是一方干净的小院落。青色瓷砖,茑萝花灿烂地开在墙角,泥土的芬芳扑面,墙角的一棵老树上一片叶子落下,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慢悠悠地落到下方的黄土堆上。
小猫熟门熟路地走进里面的一间木头房子,屋里飘出来香气。迟疑了半晌,我走了进去,一位有些佝偻的老人背对着我,在忙些什么。老人转过身来,看到我愣了一下,旋即笑笑:“小姑娘,吃不吃煎饼果子?我刚做好的。”这回轮到我愣住了,亲切的语气仿佛是熟悉的人。愣忡间,脚边的小猫已经冲了过去,熟稔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老人,亲昵之态显露无疑。老人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五,鼻子这么灵,我才做好的呢。”宠溺的语气,牛奶和果冻般的氛围,我不知是走还是留,静立在一旁,不敢碰碎这温馨的画面。我细细端详老人,满头雪发,身上青灰色薄布袍束着一条玄色的带子,脚上穿的也是同色的布鞋。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让人不自觉沉浸在其中,心也随着宁静下来。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来,不显老态,反而有一种久经岁月而沉淀出来的安详。
她引着小猫走到院子当中,冲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坐在灰蓝色的石凳上,嗅着茑萝花的香气,偶尔车鸣声嘀嘀传来,倒是添了几分烟火气。她将一个小瓷碗里填满馒头屑,还有一小段热狗放在地上,小猫便埋头吃了起来。我迟疑了一会儿,“它叫小五?”“是啊,我起的,还有小六、小七,都是这样的流浪小猫小狗。”老人微笑说。不知不觉,我们便这样聊了起来。老人并不富裕,平时一个人做煎饼果子去街上卖,看着流浪小猫可怜,便用省下来的钱买些食物给它们吃。久而久之,附近的小动物都常过来讨些吃食,也逐渐和老人熟络了起来。有时一下来好几只,围着老人像要糖果的孩子。老人看着小五憨态可掬的样子笑了,暖意融融,目光幽长。
老人的眼神里有一种爱,像母亲对孩子的宠溺和包容,霞光透过树桠落在院子里成一个个光斑,老人就坐在这霞光之中,眉眼间俱是笑意,那一瞬间,我的眼眶倏地红了。不知是因为老人破旧的布衫,粗糙的大手,还是那暖意融融的笑,抑或,是这璀璨无比瑰丽夺目的霞光?
不 见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小巷太荒芜,藤蔓长到了地上,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杂草疯长,茑萝花已经不在了,石凳也倒了,木屋的门紧锁,锁上锈迹斑斑,枯黄的树叶被西风挟卷着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然后死寂一片。墙上的爬山虎硬生生地被人扯掉一大块,用红笔画着一个圈,是大大的“拆”字。这里已经不是那个深秋的早上我来的那个生机盎然的小院了,再也不会住进一位笑起来很温暖的老人了。
小巷被拆的时候我去看过,砖是一块一块地拆,墙是一面一面地推倒,然后铺水泥,刷墙粉,彻底抹杀了这里存在过的一切痕迹。我执着地相信着,老人和她的小猫小狗们仍安然宁静地生活在某一个地方,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
归 来
眼前的小猫开始不满了,举起小爪子,要够到我的早餐。我恍了恍神,蹲下来,将煎饼果子里的热狗给它,看它津津有味地一脸满足地吃着。 “小五,鼻子这么灵,我刚做好呢。”小猫偏头瞅瞅我,然后继续埋头吃着。我苦笑一声,摸摸它的头站起身。可是,晨雾茫茫的一片,眼前也只剩怅然。
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身边倏忽穿过一道小影子,快得让人抓不住,只看见黄白条纹的尾巴竖起。咦?那不就是刚才那只小猫吗,它要去哪儿?我紧跟着跑了几步,却忽然停住了,脚像钉在地上一样,半分也动不了,然后快速地走了几步,又迟疑地停下。在街边,一位老人推着车,有些佝偻的背对着我,小猫跑过去欢快地用头蹭着她,而她温柔地微笑着。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老人转过来,似乎愣了一下,笑笑说:“小姑娘,吃不吃煎饼果子?我刚做好的。”
薄雾散开,白茫茫间,似乎有一缕光冲破了什么,然后,在一瞬间,霞光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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