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决定去死》这部瑞典电影,导演是汉内斯·赫尔姆。故事是这样的:欧维的妻子6个月前患病去世,他决定以自杀的方式随她而去,但他的自杀,一次次被邻居们打断。
他59岁,在铁路上工作了43年,在这个小区住了也有30年,对他来说,这个小区是和他一起长大变老的。他容不下一切扰乱秩序的事,总是冷着脸,维护着小区里的一切,对于乱停车、乱放东西、不给垃圾分类、在人行道上开车、年轻人行为不端……他有时毒舌,有时亲自动手,总要让不合秩序的一切在眼前消失。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冷了,像所有孤独的、饱经沧桑的人那样,像所有打算自绝于人民自绝于社会的人那样,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流露一丝一毫的感情。即便帮助邻居照看小孩,他也拉着脸,给年轻人修理好了自行车,他也不依不饶毒舌几句。似乎多流露一点感情,多流露一点热爱,这个世界就会伸手挽留他。
邻居们不吃这套,他们早就看穿了他。他把脖子套进绳索的瞬间,邻居吵吵闹闹地搬来了,撞坏了他的邮箱;再一次把脖子套进绳索的时候,邻居孩子刚好从窗外经过,好奇地望向屋内;他把自己关在车里,想要用汽车尾气自杀,邻居敲开车库门,要他帮忙送人去医院。他的自杀计划一次次耽搁了,看起来是被动的,实际上是主动的。他其实就在等待周围人的挽留,稍一示意,稍一挽留,他就顺势留下了。
他在进入自杀准备状态时的回忆,说明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留恋。他的童年,母亲的早逝,铁路工人父亲在母亲去世后对他的拥抱,他在铁路上的工作,他的第一处房子,他在火车上遇到成为他妻子的索尼娅,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的西班牙旅行,还有,他和邻居在小区里行走时,四周亮起的灯火,所有这些点点滴滴,都成为拉住他的手。
弗雷德里克·巴克曼的原著小说用了很有趣的方式为每个章节命名: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在小区巡逻,一个叫欧维的男人拉着拖斗倒车……出现在标题里的还有“一辆该放哪儿放哪儿的自行车”“挂上个钩子”“一对父亲的老脚印”“给暖气通风”“造了一幢房子”“一个用彩笔画画的小屁孩”“一个再也没人会修自行车的社会”“一场驾车练习”。
生活里常见的细节都在这里了,而这些细节,这些行动、物体不只和他有关,也和周围的人们有关,他总是在帮助人,帮人学习驾车,帮人修理自行车,他总在一点点加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总在向下伸出根须,所以,当他生出离意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在抓住他。死是那么重要,但死没有那么容易,尽管他已经做足了准备,早早坐进了等候室。
即便最孤独的人也难得孤独。总有人来敲门,总有灯火亮起,总有饭菜香飘来,总有吵闹声在耳畔响起。在另一部描绘孤独者的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里,数学天才石神哲哉孤独地住在公寓里,孤寂得像个未亡将亡之人,但隔壁母女俩却总在发出响动,总在制造饭菜香气和嬉笑声,尽管那声音和气味并不属于他,但当他归家的时候,望望隔壁母女的灯火,也能感到莫大的慰藉。
事实上,那些自以为隔绝、自以为冷脸的孤独者,也是别人的灯火,可以让孤独者遥望,也给幸福的人以气力。每个人都走在归家的路上,望望那些灯火,不由加快脚步,毫不在意那些灯火下的人,都是什么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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