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都没有好朋友。虽然我的成绩一向很好,也有同学愿意接近我,但我固执地拒绝了,我害怕那些友善仅是因为同情。
妈妈病逝时,我刚上小学,爸爸没有固定工作,他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有几年,他出门打工,连春节都没回来。爷爷为了补贴家用,长期在外县的一家工厂当门卫,家里只留下有腿疾的奶奶照顾我。困顿的家境让我自卑,小小的年纪里就喜欢独处。
班上的同学都说我很怪,我装作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淡然处之。独占鳌头的成绩让我自卑的心理有一种满足和优越感,我觉得自己不输给任何人。特别是我保送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后,曾经惶惶的心顿时充满了昂扬的自信。
在新的学校里,我依旧沉默。同学来自全市的各所中学,彼此陌生,我的形单影只并不让人奇怪。也有热情的同学很快熟识起来,三三两两结成小团体。
漂亮女生总是特别受欢迎,在很短的时间内,她们就成了班级焦点。我心里是瞧不起漂亮女生的,觉得她们长相好,成绩肯定一般,毕竟上帝很公平,哪能什么好事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呢?可这里是重点高中,哪个学生都曾经是过去学校里的佼佼者。
第一次考试,我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班上居然有十几个同学排在了我前面,心里的惶恐油然而生,我对自己的自信产生了怀疑。第一名是一个叫官幽篁的男生,能够记住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成绩,而是他的安静。在一群爱说闹的男生中,他最沉默了。
班上一个叫许晏的女生,才开学不久,就被高年级的男生评为“校花”。看着每天笑脸盈盈的许晏,我就会无端失落,觉得她像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而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一只灰头土面的麻雀。
许晏喜欢官幽篁是班上公开的秘密。心底里,我是羡慕许晏的,她热情大方,而且勇敢。而我,无论如何也不敢主动找他说话。
二
爸爸在我上初中时又结婚了,继母是个厉害的女人,她来家后,就摆起了麻将桌,整天招揽很多人到家里打麻将。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爸爸没再出门打工,继母买了辆摩托车让他去载客。爷爷也在继母一个亲戚的帮忙下,找到一份在市郊守仓库的活,一家人总算可以聚在一起。这一切都归功于继母,但她的霸道,她对奶奶的不礼貌,她整天指着爸爸吆三喝四……让我没法喜欢她。
家里人来人往,都是继母招来打麻将牌的,继母说,那些人都是我们家的衣食父母,是一棵棵的摇钱树。我在家写作业时,即使再喧闹纷乱,我也不敢有意见。
长时间打麻将扰民,左右邻居意见很大,他们找上门论理,却被继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后来有人报了警,家里的麻将桌被没收、罚款,爸爸和继母还被拘留了半个月。
我拼命地读书,用第一名的成绩给爸爸苍凉的心带去一丝慰藉,我还希望自己能够考上很好的学校,为那个在邻里眼中不可救药的家带去一丝荣光;我牢牢记住妈妈生前对我说的话,这一辈子,我唯有好好读书,才不会过得那么苦。
上高中后,我离开了原来熟悉我家庭的同学,我曾以为这样可以过得从容一些,但是在班上,面对优秀沉默的官幽篁,我没有勇气主动开口,面对漂亮热情的许晏,我充满了绝望的自卑。
好成绩建立起来的自信和优越感随着名次的排后溃败如泥,我常常端坐着就莫名流泪,贫瘠的家,茫然的未来,哪一样都让我夜不能寐。
我卯足劲努力学习,暂时把对官幽篁的好感强压在心底。但我没想到,对校花许晏都无动于衷的官幽篁有一天居然会在放学路上等我。
三
那天傍晚,我正准备乘公交车回城市另一边的家。
“沫然,我载你吧。”官幽篁叫住正低头走路的我。我愣住了,迟疑不决。“上来吧,我和你同路。”他轻唤一声。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涨得通红。这是第一次,同学主动要载我,他还是我唯一有好感的男生官幽篁。
见我还在犹豫,官幽篁又说:“上来吧,可以省下很多时间写作业。”这是实话,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在公车上浪费很多时间。一直想要一辆自行车,但我无法向爸爸开口,家里的钱都由继母管着,爸爸也无能为力。
傍晚的街道在夕阳下像一条沸腾的河流,汽车的喇叭声不绝于耳。看了看又堵成长龙的车流,我不再拒绝官幽篁的好意。官幽篁骑一辆很炫的助力车,我坐上车后,他轻声说:“坐稳了。”然后启动引擎,车子像一条游动的鱼,在车辆的空隙左拐右挪,然后穿进一条巷子。我一手抓紧车后架,一手拽住官幽篁的后背衣襟,心跳如擂,长发在风中舞动。
真的好快,才十几分钟,就到我家巷子口了。我叫官幽篁停下来。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我住这条巷子?我问他。官幽篁挠头说:“我也住这附近,我在河边看见过你很多次。”那他一定知道我家的状况了,于是窘迫地道谢,匆匆走开。
后来听同学说,官幽篁确实住在那一带,但他住的那片是富人区,家家有小别墅。我想不明白,性格内敛的他,为什么偏偏会主动接近我?
许晏一下课就和几个女生围着官幽篁说笑,她活泼爱闹,笑声银铃般,但听在我耳朵里,却令我异常难受。官幽篁再笨,也应该明白许晏的示好。
我坐在位置上,手里捧书,心思却全在官幽篁身上,竖起耳朵听他会说些什么。不过是一些寻常的聊天,但我心里还是会难过,既羡慕许晏的勇敢、热情,又讨厌她的主动。
放学后,我匆匆避开官幽篁,绕到离学校更远的一个站台等公车。有一次,我在车上看见了随车同行的他,在等红绿灯时,他一扭头就看见我。我的脸莫名涨红,急忙把视线转开。我很明白,我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再卑微,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在班上,他几次走过来,想对我说什么,但我在他走近时急急地离开,不想给他开口的机会。
继母因为经济拮据,三天两头和爸爸吵架,她指桑骂槐,把一个家搞得鸡犬不宁。奶奶劝了一次,被她骂得泪汪汪,然后收拾东西搬到市郊去陪爷爷守仓库。我害怕回家,可是不回家,我又能去哪?我拼了命地学习、做习题,成绩越来越好,甚至有几次都超过官幽篁位居全年级第一,但我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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