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的指针悄然无声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让人无法挽留,又无法抗拒。她坐在沙发上,想象着他利索地收拾衣物,提着行李箱下楼,打辆的士来到候车处,把行李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登上汽车坐下,等候汽车启程。
这一别,她将与他隔在两个世界。他仿佛脱笼之鹄,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而她,如翩翩起舞的彩蝶突然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几度挣扎之后,无力地跌入尘埃。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暗了,窗外细雨如丝,她让自己起身,开门,下楼。雨是那么温柔,使她有点沉湎于这种微凉又缠绵的感觉。纠结难过了一个下午,她终于走在这片无边的天空下,尽管陪伴她的只有雨。
她想在这个分别的时刻,把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楼下那条弯弯的甬道两旁,长满了杜鹃和香樟树。从前,她每次走过都高兴地把所有的感官打开,笑意盈盈地接受它们摇头晃脑的问候,也在心里问候他们,赞美它们更高了,更艳了,更香了。
许多次,快到门口时,就可以看见他的白色小车停在不远处,车窗缓缓摇下,他温暖的笑脸露出来。“嗨!”她也笑了,朝他扬起手臂,调皮地在空中抓一抓。坐他的车很舒适,很安全,可以前俯,也可以后靠;可以与他不着边际地闲聊,也可以闭眼听音乐;可以默默看窗外后退的风景,也可以开窗伸手抚摸清风。他就是一个让人放松的人。
走过宽阔的华容大道西,来到红绿灯路口。对面阳光大厦圆形的拱顶掩映在绿树中,还是那么气宇不凡。很多次,她就站在右边的第三棵树下等他的车。有时候看看路边花园里他喜欢的那种小红花——后来才知道那叫荷兰菊,黄的紫的都有;有时候望着红绿灯下的车流,想象他看见自己时摇下车窗露出笑脸的样子,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从路口向南走,是新修的人民大道,一直通往他们工作的地方。那里,他们一起度过了两千多个日子。她有时坐他的左边,有时坐他的右边,有时坐对面。在许多人把工作当成谋生手段的现在,敷衍和抱怨成了一种流行病。但是他不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工作,很少问报酬。他也没有时间抱怨,没有时间叹息,好像一停下匆匆忙忙的脚步,时间就溜了。他永远走在时间的前面,无论大事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他又不是不近人情的工作狂,相反,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感到他的细致与耐心。遇到门卫来取报纸,别人可能是正眼都不瞧的,抬起下巴朝墙角撇撇嘴:“呶。”指完路又低头看手机。可他不一样,他必然放下手里的事情,走过去把报纸拎过来,分门别类地数好,再把它们一摞摞交到门卫手里。一个人某一次对一个人谦恭,也许是偶然的心血来潮,但如果他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如此谦恭,这是不是春风般的存在?
过去,她的心中是一片荒漠。就是这样的一个他,在她的心中构筑了一个美丽的花园。她惊讶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他、谦虚恭谨的他,心中的花儿次第开放。七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在他的感染下,她慢慢脱胎换骨。所谓明月无意,你的窗子却因之而美好。她试着让自己成为一面镜子,折射出明月的皎洁。当别人赞美她的时候,一种幸福感与成就感满溢在她的心头,盛开在她的脸上,她成为了更美的自己。无论走在哪里,她都可以脚步轻盈地留下满途花香。她在街头或公交车上看见许多身材苗条面容姣好表情却冷漠生硬的女子时,不由得为她们感到惋惜——一个女人没了温情的微笑,她的世界会失却多少美好啊!
许多人总是不停地离开,向远方找风景;而她,坚持相信身边就有诗和远方。比如她发现他就是一首百读不厌的好诗。
走到第三个路口,她停下了脚步。再往前就是他候车的地方了。一辆白色客车静静停着,一些人在车旁送别;一些人在车门上下。她想过去看看他是否在车上,又怕看见他——两天前已经和大家一起设宴作别了,上午已经打电话笑着祝福了。她看见他还能说什么呢?她站在一块广告牌边,一直看着那个方向。客车门缓缓关上,后边吐出一阵青烟,车轮启动。过了桥,车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她心里的那些花儿,转瞬间七零八落。
返回时,路旁已亮起闪烁的灯,走在下雨的天空下,想起那些潇洒的笑谈:相忘于江湖就是即使你不知道,我一个人也可以优雅地笑着向前走。然而她做不到,他离开了,她就那么迷失了原来的自己。
过去,陪伴是一张小小的办公桌,你在那边,我在这边;
后来,陪伴是一段短短的旅程,你在前排,我在后排;
从今往后啊,陪伴是一串越拉越长的省略号。你,是第一个点;我,是最后一个点……
一别经年。他的音容笑貌,仍然如夏日清晨开窗时的那股风,令人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将毛巾放入水中洗脸时,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某个字时,和别人交谈忍不住笑时,在街上看见来来往往的白车时……一直这样。
今天,千里之外仿佛又飘来他的气息,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终于准确地抓住那种情绪:原来,我是那么希望自己也成为一轮明月,我是那么嫉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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