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雕的笑容生活随笔

　　石雕艺人姓王，人称“雕王”。 雕王十五岁时跟父亲学艺，十八岁时另立门户，二十岁时就名扬小镇。雕王做石雕做了大半辈子了，赫赫有名。人们说无论什么样的石头到了雕王的手里，都成了活物，三锤两凿一削一抹，再一看，嗬！成形了。

　　雕王的儿子是个大学生，毕业后自己在外创业。雕王听说儿子不肯回来学石雕就来气了，眼看自己一天天老了，家里正缺人手，子承父业多好，但儿子就是要出去闯一闯。为此，两父子的关系僵了。

　　雕王心里清楚吃石雕这口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粗的说是脏苦累的力气活，锤凿锯切要样样精通；细的说就是要斫削涂抹，雕像有没有精气神儿全凭这个，一刀下去，嘴笑歪了，鼻子拧了，肌肤损了，那可就不成形了。雕王就一个儿子，他也心疼儿子，担心儿子受不了做石雕的苦，但是祖传的手艺哪能说丢就丢？虽然雕王也收了几个徒弟，但精髓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掌握。可儿子现在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当头，哪听得进去？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儿子想有自己的事业，那就让他出去见识一番吧。雕王知道想也没有用，只好不住地叹息，还是日复一日地刻着他的石头宝贝。

　　这天，雕王的徒弟大李带着一个外地人来找雕王，还没进门大李就喊道：“师傅，师傅，来客人了。”雕王放下锤子抬头一看，一个西装笔挺、身材短小的中年人进了门。“雕王，久闻大名，我想请您雕一尊石像。”那人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幅图交给雕王。雕王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微笑观音图，那人要求按此图雕一尊微笑观音，身高三米左右。雕王问：“什么时间交货？”那人说：“明年年底吧，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全部是手工制作，任何一个部分都不能用机器制作。”雕王問道：“为什么非要全部手工？”那人收起图，笑着说：“人手雕过的才有灵气，机器做的无论多么精美，到底还是块石头。”全部手工制作会比较费时费力，但雕王还是朗声说道：“接啦！定期交货。”那人取出定金交给雕王，鞠了个躬，连声说“拜托”，然后走了。

　　雕王召集几个徒弟开始制作这尊微笑观音。其实雕刻的某些部分可以用机器，但既然答应雇主全部用手工，那么雕王自然会信守承诺。雕刻对雕王和徒弟们来说是轻车熟路，人多了，也就没什么难的了。工程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一年工夫，雕像的轮廓已基本完成。

　　这一年里，雕王的儿子回来过，但儿子并没有见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走了。儿子走后，妻子才告诉雕王。雕王叹口气说：“还是年轻啊，心还野着呢，跟着我学雕刻多好啊，这份家业……”雕王正要往下说，就看到两行泪从妻子的眼角淌了下来。妻子说：“儿子难啊，在外头哪样不得靠自己啊，实在没钱熬不住了才回来，又怕你唠叨。我给了他一点钱……”雕王没说话，点上一支烟去了工地。

　　观音最难雕的就是笑容，雕王竭力捕捉那丝微笑，心中想好了，到了手边，却变得无影无踪了。酝酿了好几天，雕王都没有贸然下手。离交货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天，雕王铆足了劲准备下手。但是他握锤的手却有些发抖，身上也似乎没了力量。小锤好像有千钧重，每一次起落都引得他半边身子跟着抖动。左手扶的凿子明明放好了，右手握着的锤子来了，凿子却莫名其妙地滑开了，雕王就这样来回反复了好几次。

　　忽然，雕王的手一阵剧痛，血淌了出来。“师傅，您流血啦，快下来。”徒弟大李叫了起来。雕王的手被削伤了，大李扶着雕王下了梯子，赶紧往医院跑去。这样的事，也只在雕王最开始学艺的时候发生过，雕王不得不承认，他老了……

　　从医院回来后，雕王的情绪很低落。他直愣愣地坐在院子里发呆，他看着太阳从墙头升起，阳光洒满了院子，而后再往上升，慢慢到了树腰、树梢，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没想到，夕阳里竟走出一个人来，高大的身躯一直走到雕王的面前。这时雕王才反应过来，是儿子回来了。

　　让雕王没想到的是，儿子竟然答应跟着他学习石雕了。儿子说：“我想清楚了，祖传的手艺也是一份事业，学好石雕，也可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雕王问：“做石雕又苦又累，你能受得了这份罪？”儿子来劲了：“在外面比这更苦更累的罪我都受过，怎么就受不得石雕的苦？再说了，以前我出去闯都是为了将来继承咱家祖传的手艺实习呢，现在我准备好了。”雕王心里乐着，嘴上却说：“好小子，做石雕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可有你的罪受了，以后还是好好听你老爹的吧。”不过，雕王不得不服气，儿子外出创业的这段时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互联网物流平台，可以将石雕工艺品放到网上去营销……这些雕王一点也不懂。如今，儿子总算回来了，而且答应继承家业并将其发扬光大，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选定的吉日到了，一大早，徒弟们来了，儿子也来了。在点燃了一挂鞭炮，喝了一碗温热的黄酒后，雕王开始上工了。这天谁也没动手，就雕王一个人爬上高高的梯子，口中招呼着徒弟们：“凿子——小锤——换刀——”“砰砰哧哧”的声音此起彼伏，银白色的粉末洒落下来，地上就像结了一层霜。雕王的动作又细又稳，干脆利落。他仿佛忘记了一切，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又恢复了青春活力。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渐渐地，人们似乎看到了观音的笑容——那期盼已久的温暖、慈爱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大李高兴地喊起来：“师傅，雕成了。”

　　“成了，成了。”雕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儿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

　　望着父亲头上的银丝和苍老的背影，儿子暗下决心：爸，剩下的就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