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海边带给我的一串贝壳项链,成了我生命中的一片海……
我记得父亲背井离乡、独自闯荡的故事,唯一的那串贝壳项链印证了他家乡的传奇,带给我幼小心灵一片海的神秘。父亲常常看着我边拨弄贝壳,边描述家乡的大海:“……那震撼、那气势,简直不敢也无法形容……”手舞足蹈地“啧啧”两声,就不见下文了。他愈这样,愈是激起我对海的好奇:“海究竟长什么样子呢?父亲所说的一望无际到底是多大?比我们村里池塘究竟大多少圈呢?……”大海伴我成长,我不仅给村里小伙伴们讲述父亲描绘的大海,还特意展示了那条珍稀的贝壳项链。尤其是对最好的玩伴阿罗,还破例让他摸了摸项链……
“那么大,人一游进去,岂不就没影儿啦?”阿罗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喃喃地说道,“真神奇……”
“谁……知道呢?见都没见过一眼。”我无奈地回答。
一番沉寂后,阿罗若有所思地捡了块石子往远处的河里一扔,嚷道:“管它多大哩!我以后一定要见见大海,我不信还有我游不过去的。”我激动地从身后把他一搂:“咱去海边多捡些贝壳,做无数条项链,天天换着花样戴……”我撒娇的亲昵让阿罗的回答更加铿锵:“那是当然!”声音震彻河谷,划过天际,惊飞了树边的鸟儿,在山谷里绵绵回荡。
多少个青涩的夜梦中,我一手攥着世间最美好的项链,一手攥着阿罗有力的大手;我们吹着海风,踏着海浪,嗅着海腥,唱着《大海》!生命中仿佛只有贝壳代表的大海和能带我去看海的阿罗哥。
“草儿,把……把你那项链,借……借我戴戴呗!”阿罗扯着我衣服喃喃低语。我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把项链摸了又摸,问:“你要……戴多久哩?”
“一天,晚上就还你。”阿罗惊喜地转过身来,“草儿,我知道你最好了,让我也出去神气一下呗!晚上,晚上一定还,一定!”
我慎重地把项链取下来。
阿罗接过项链,一溜烟跑了,留下一句话让我满心欢喜:“草儿,爱死你了……”
等待归还项链的时间里,我坐立不安,生怕我那心爱的项链有什么三长两短。好几次我都想反悔,找阿罗把项链要回来,可又怕惹他生气。
傍晚,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项链的安危。到他家的时候,听他娘说阿罗一早就跑到集市去了,不知干啥。我心里慌了,左思右想后,决定去找他。我一路狂奔出去,直到夜色渐暗,问过了所有从集市回来的人,都说不曾见到阿罗的身影。于是,我决定摸黑再去他家一趟,母亲劝我:“指不定人家吃完饭后就会送来,你着啥子急嘛。”
正吃着如同嚼蜡的夜饭,忽然听到有小伙伴喊:“草儿,阿罗把你的项链摔碎啦……”“啥?”我心里一惊,丢下筷子,夺门而出,“你们说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罗把你的项链摔碎啦!”小伙伴认真地强调。“是踩碎!”另一个小朋友补充道,“他在集市跟几个女孩子耍酷,把项链往上一抛,然后颈子一伸套在胸前。结果,有一次失手了,项链摔到了地上,脚没站稳,身子往前一窜,踩上了项链……”话音未落,我已不顾一切地向阿罗家飞奔。
“这稀有的东西,你咋整的啊?你这孩子……哪只手摔的?左手?右手?”我看见阿罗娘正拿着擀面杖边训斥边往他手上抽。阿罗见我来了,匆匆向我投来一瞥——那么惊愕,那么绝望。“草儿!”他叫道,向我跑来。
“你走开,我不要再见你!”我眼里噙满泪水,扭头就跑。
项链没啦,大海也没啦,什么都没啦……那一晚,我哭得伤心欲绝。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同阿罗说过一句话。他每次看到我,都向我投来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嘴里不停地念着“草儿,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换回项链吗?项链成了我对阿罗态度的魔咒,一年来,我仍时不时梦见那条项链,梦见我未来的大海。
夏天,父亲突然宣布要回老家创业发展。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让我仿佛已面朝魂牵梦萦的大海。离开那天,细雨濛濛,我们一家人在火车站等车。候车室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闪了又闪。阿罗!我知道是他,但我依然不想理他。母亲劝道:“你们以前是好朋友,他来跟你道别,你理应去见见他!”
我两步三踱地向阿罗走去。他全身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事?”我问。他低着头,目光躲躲闪闪地把一串东西递给我:“这是一年前摔碎的项链,我把还完好的贝壳重新串起来了,希……望你收下。”“哦,那好吧,再见!”我有些坦然地看了他一眼。他有些失态地拉住我的手:“那个……去了海边,能……能寄给我一些照片吗?”
听着他的真诚之语,看着他的不舍之态,正要扭头走,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下午,我和阿罗蹲在河边,各自说着我们心中的大海和憧憬:“管它多大哩,我们一定会见到大海,我不信还有我游不过去的……”
回到父亲老家的这些日子里,我天天跑到大海边,感受蔚蓝的大海无边无际,海浪一叠一叠的壮观。海边的贝壳,我拾起一筐又一筐。在父亲的指导下,我精心挑选,做成了一条和父亲当年送我的一模一样的项链,托起一帧我拥抱大海的照片,连同阿罗的地址贴上了顺丰的留言:我在海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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