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驻足,于我,加拿大已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一道模糊的风景线。但我与它距离的些许拉近,也不过像初学者画肖像,虽然绕着模特上下打量,画出来也不过是部分模糊的影像罢了——我无力为心中的加拿大描绘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只是隐约感受到那红枫般温暖的氛围,细微但真实地萦绕在我的心问。
温哥华虽地处北方,却并不寒冷干燥。多亏了落基山脉的阻挡,北方的寒流难至此处;多亏了北太平洋地区的暖流,捎来湿润水汽的问候。于是温哥华虽坐落在比哈尔滨更高的纬度,一年中天气却是不暖不寒的温和,像是蒙上水雾的镜里佳人朦胧的面容。
这气候是最适宜风景的,比如斯坦利公园,比如白石镇海滩。
斯坦利公园是北美最大的城市公园,亦是世界最著名的公园之一,以红杉等针叶树木为主的原始森林是公园最知名的美景。从温哥华市中心步行到那里只需十多分钟,其四面环海,上有小山,登高四顾,海阔天空。
全球的城市海景,实在多得难以胜举。譬如,可是城市的建筑太拥挤逼仄了;譬如三亚,可是单纯的海景太空旷原始了。城市与海景皆是风景,组合在一起也是风景,却有优有劣。如同一道佳肴的两味原材、一瓶美酒的两种酒曲,唯有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整体的感觉才协调自然。
斯坦利公园的城市海景,应当是协调自然的。试想一幅面卷:碧空如洗,云絮飘浮,天光云影占据了大幅纸面;中间是一带远远的城市建筑,疏落自然;两边是葱郁的林木,树梢连成一片,粗糙得可爱,像佳人信手挽的发髻,发梢还散乱在外;最下面是水银色泽的海,漾着细细的、款款的波。你看着这幅画卷,眼睛已是舒服惬意;耳朵似乎也沉进去了,沉在微微的风吟和淡淡的涛声里了。整个人呢?也成了海上的一只鸥鸟,在静静地挥翅御风,缓缓地逐浪而行。这是不是协调自然的境界,是不是现代化和原始自然的平衡?自然是。
比起协调的风景,斯坦利公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青铜色的狮门大桥。纵使细细端详,我也难从它身上找出丝毫旧意。它应该还是尊雄狮吧,形体健壮,线条分明,不知是青年还是壮年?我这样揣想。也许它不出声,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它的年龄。而其实,它已历经七十多年风雨,在它完工启用的1938年,中国还在战火硝烟中!
我不由得深思。自1949年至今,中国摇落一身尘土,大步向前,速度令人惊羡,但却鲜有建筑能与新中国等寿,并且还保持得如此壮健。我想,这样一座狮门大桥,最困难的也许不是建成大桥的技术,而是建成之后的维护。维护,势必需要建设者停下脚步,时常回顾;而在中国高速的发展里缺乏的,有时正是停一停脚步,稳一稳基础。
“速度和更快的速度充斥在肌肤和骨髓。”麦家的话犹在耳边。但我以为,适宜的速度,应当不仅是一味的快,还需要适当的慢。
比起斯坦利公园的海景,白石镇海滩的景色要更开阔,也更单纯。倘使要我提炼出这景色中间的元素,无非是海、岸和建筑,只是白石镇海滩在岸上的建筑多些,仅此而已。饶有趣味的倒是这片海滩的生活情调——当然是从建筑中体现出来的:闲散安逸。
你看,在海滩边上的别墅,哪座不是精心设计的:这座有花圃种在阶梯上,那座就设个小池充当风景;还有向阳的阳台,上面是一对靠背椅;有的索性建成中世纪样式,门口放个金属甲胄的骑士像,充当忠实勇猛的守卫。别墅多是开放式设计,像我这样的路人也能一览风景。四周以栅栏绕,不高,可以轻松翻越。
我想,这开放的风景,并非炫耀的张扬,而是自信的吐露。国内很多高档别墅区,庭院深深,高墙森森,对于路人,豪宅的“豪”字仅体现在金碧辉煌的外壁。这里却很不相同:别墅的精心设计,也许为了一己的满足,却也为了别人眼里的风景。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开放自家风景的氛围:对不开放的是批评,对开放的是鼓励。
海滩的闲散安逸固然让我喜欢,最让我惊奇的却是景色的开阔和单纯:单纯是谓无驳杂,海天两色,泾渭分明;开阔是谓极宽广,放眼望去,满是胜景。天地广袤尽在眼底,多使人全身心地敬畏;但加之闲散安逸的氛围、雅致安然的建筑、人声与人迹,敬畏就成了感怀。
正像我在海滩上看日落时,面对满天霞晖的冥没,虽然失落,却无不安,正因为我并非只身孑影,身旁有孩童在嬉戏,有大人在谈笑;正因为人们还在生活,而这生活的气氛拥住了我。
斯坦利公园、白石镇海滩,协调的境界、安适的气氛,是我在加拿大两周所见之景的缩影。也许,我对景色的难以忘怀,正因为其中隐隐温暖的境界与气氛。
倘要给这种境界和气氛一个客观的基调,我想,应当是枫叶的红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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