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10年后,在我的“软硬兼施”下,母亲终于同意来郑州跟着我一起生活。一天,母亲对我的先生说,星期天喊你那些朋友回家来吃饭吧,我都来大半个月了,没见他们来过呢。妈,他们经常在外面聚。我替先生解释,母亲摇头,态度坚决地让先生在周末把他们带回家来聚一聚。
周末一整天,母亲都在厨房忙碌。我将母亲做好的饭菜一一端出,那几个事业有成、几乎天天在饭店应酬的哥们儿,立刻被几盘小菜和面食小点吸引过去。其中,一个忍不住伸手捏起一个菜饺,喃喃地说,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菜饺了。母亲便把整盘菜饺端到他的面前,说,喜欢就多吃,以后常来家里吃,我给你们做。那个男人点着头,眼圈忽然就红了,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乡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有人敲门,是住在对面的女人,端着一盆洗干净的大樱桃。女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送给大娘尝尝。我诧异不已,当初搬过来时,因为装修走线的问题,我们和她家闹了点儿矛盾。现在,她冷不丁送来刚上市的新鲜樱桃,我摸不着头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脸就那样红着,有点儿语无伦次:大娘做的点心,孩子可爱吃呢……
有一次,得知先生一个同事的孩子患了白血病,母亲要我们送些钱过去。因为是来往并不密切的同事,我们只想象征性地表示一下,母亲却坚决不答应,说,人这辈子,谁都可能会碰到难事,要舍得好人一生平安。我们听了母亲的。
母亲过来半年后,先生竟然意外升职了,在单位的推荐选票上,他的票数遥遥领先。先生回来笑着说,这是妈的功劳呢,我这票是妈给拉来的。我们才发现,最近我们的人际关系竟然空前好起来,那种好,明显地少了客套多了真诚。
这几天,天气出奇地暖,我很想带母亲到处走走。可母亲因为天生晕车,坐次车如生场大病,于是一概拒绝出门。那个周末,我灵机一动,妈,我骑车带你去。母亲笑着同意了。
我小心地骑到路口,是红灯,我轻轻下车,还未站稳,一个警察从人流中穿过来,走到我面前说,不许带人你不知道吗?还在前面带。说完,埋头便开罚单。母亲愣了一下,攥着我的胳膊要下来,我赶忙扶稳她,跟那个年轻的警察说了声“对不起”,并解释说,我母亲晕车,年纪大了,不能坐车,我想带她去动物园看看……警察愣了一下,这才看清我带的是一位老人,还不等他说什么,母亲责备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城里骑车不让带人呢?她便急着要下来。我正不知所措,那个警察伸手一把搀住了母亲,大娘,对不起,是我没有看清楚,城里只是不让骑车带孩子,您坐好!他忽然抬起胳膊,向母亲庄重地敬了个礼,然后转身,举旗,以我从未见过的飒爽英姿打起标准的手势。霎时,杂乱的人群腾出一个空间,两边前行车辆魔法般定住。年轻英俊的警察用还未脱去稚嫩的笑脸看着我,招手示意我通过。我带着母亲,缓缓地前行在熙攘的人群中劈开的一条人行道上。车辆静止,行人驻足,世界突然安静,空气里流动着一种久违的温情。我带着母亲在众人的目光里骄傲前行。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特殊,如此温情,如此厚重的礼遇。
母亲是在跟我第三年查出肺癌的。那天,母亲对我说,你爸想我了。妈,可是我舍不得。梅,这次,你得舍得。她笑起来,拍着我的手。但是这一次,母亲,我舍不得。我说不出来,心就那么疼啊,疼得碎掉了。
母亲走的那天,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村头排到村尾,除了亲戚,还有我和先生的同学、朋友、同事,以及我们社区的邻居……很多人,有些是我见过但不熟悉的,有些是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大家神情肃穆,流露出哀伤和不舍。一位老奶奶跟我说,闺女啊,你娘前世积的什么德哟,我这辈子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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