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有朋友介绍我认识一位资深老记,是在行内很受尊敬的人物。
第一眼,我就对他产生了一个颇为深刻的印象——哦,老头人不坏,就是有点儿邋遢。
人不坏是因为老头平易近人。邋遢呢?是因为老头的皮带扣明显扣错了地方。
皮带扣还能扣错地方?
那当然,请问您的皮带在什么地方呢?
对,裤扣上面,正中央的地方,您保证您没弄错?保证?好吧,您是男的,当然扣正中间了,您想过女的皮带在什么地方么?
女的?裤扣好像是在右边,皮带扣……
这明显是被老萨我忽悠了。除非是装饰性的东西,女的,皮带扣也是扣在正中间的——再说了,人家老先生也不是女的啊。这就跟问“你弟媳妇的老公公跟你是什么关系”一样。经常有人叔叔伯伯的乱答一气就是忘了自己的亲爹,这就是好好的明白人被忽悠晕了。
可是老先生的皮带扣愣是扣在了左边。这真是见所未见。有这么系腰带的么?我觉得老头邋遢,就是因为这一点。
不过,老头人的确不错,神态儒雅,谈吐如风,让人很是受教。
也许因为有了这份好感,趁着别人不注意,我悄悄靠近老头,轻声道:“×老,您的裤子……”
老先生神色猛然一肾。赶紧并腿,侧身,低头,整套动作十分连贯。
等发现自己的裤子拉链并没有开,老头很迷惘地看了我一眼。我指指老头的腰间,老头看了看,还是有点儿不明白的样子。我只好敲了敲自己的皮带扣。
老头再看了看,恍然大悟般拍拍头,表情放松下来,却不去调整,指指裤扣对我笑道:“这个啊,老习惯了……”
“这是什么……老习惯?”我看老先生不像调侃,跟着问了一句。老先生站起来。指指胸前问我:“这是什么?”
“相机。”我说。
“我干这一行的习惯啊,就是随时都挎着照相机。你知道,不定什么时候,就碰上事儿了,碰上了能不能抓得上,就差这一点儿。”
好的新闻记者永远随身带着相机。我点点头,想起老先生本是文字记者出身。可却拍过不少技术并不怎么好,但场面绝对震撼人的经典之作。
“你挎着相机就不能把它装在相机套里,因为你打开相机套还得好几秒,有时候差一秒你就抓不上了。可是啊。你看——”老头晃了晃相机。我这才注意到,相机挂在老先生的脖子上,长度正好垂到腰间。“我习惯这个长度,可是一走路,照相机老跟皮带扣磨。我心疼啊。就这么把皮带扣往边儿上一椰,就解决问题了。”
真是受教。原来还以为抓住了老先生把柄,这时候只剩下惭愧了。
能不惭愧么?我也是曾经举着照相机到处跑的。没明白这个,只因为没做到老先生这一步。
昨天和一位在社科院干过的朋友吃饭,谈起任继愈先生的去世,说任老当年对他说过这样一段话——中国文化里面,最尊贵的数字就是九,而“丸”是什么?“九”就是一个人跪着的样子。
时代不同了,跪不再需要,但任老的话令人如醍醐灌顶。
跪,不是中国独有的,伊斯兰教徒祈祷的时候,就是跪姿,同时双手放在腰间两侧,大腿的上面,手心向天,手背轻轻上下敲击。
我曾问过一位回族朋友它的含义,回族朋友让我照做一下,然后问我的感受。
我说感到自己的渺小,心灵的宁静,还有久违的谦恭。
他不再给我答案。
我也不再需要。
我们已经习惯嘲笑别人,但却忘记了在中国的文化中,最强大尊贵的。在天地间也是卑微和无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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