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班主任,很多时候,我并不完全是个体的我,而是一种角色,代表集体意志,围着照顾大多数人的意愿而忽略甚至委屈少数人的意愿。因此,很多时候,我常常表现出不近人情,尽管那并非我的本意。
但是,所有时候,我都是我,是始终关注学生长远发展的我。我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充耳不闻。面对学生反反复复的错误,屡教不改的陋习,我会严厉得不近人情。我知道好好先生最好当,也最能赢得学生至少是暂时的好感。
“我宁愿你们用一年的时间来恨我的严厉,也不愿意你们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抱怨我的放纵。”
我常常这样说,也常常这样做。
有个男孩,并不调皮,但性格有点不合流。升旗仪式奏国歌,全场肃立他旁若无人自言自语;课堂上听《松花江上》,气氛庄严他东张西望嬉皮笑脸;别人口误把平舌音读成翘舌音,其他人以沉默表示宽容他一个人却笑得很夸张;然而有人稍微冒犯一下他(比如把他的东西藏起来),他却大喊大叫狂怒不已……总之,这是一个不懂得处理自己和别人和集体关系的孩子。暗示多次无效之后,我把他喊到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坦率地讲,如果我是老板,我不会喜欢你这种员工;如果我是其他人,我会很不喜欢与你相处。但我是老师,我会忍住不快跟你谈心,班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的这种性格。不要怪我残忍,因为我不这样说,也许没有人会告诉你这点……”男孩很尴尬,但我并不急于抚慰他。我知道,这是他必得承受的煎熬。下午上课,我发现粉笔盒有些异样——粉笔摆成了一副图画,长长短短,红红绿绿,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应该是花了一番心血的。我用目光探寻,孩子们指指那个男孩。我望向他,他有些羞涩地笑笑。点头,微笑,上课,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时候,我想,现在的孩子不缺少赞美,事实上多数孩子是在过分的溢美之词中长大的;他们也不缺少自信,事实上盲目乐观几乎是所有年少轻狂的孩子的可爱又可恨之处;他们缺少的恰恰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换位思考和妥贴恰当地表达自己情绪的规则意识。纠正这种自我认识的偏差,也是教育的一项基本职责吧。
有个男生,相当优秀。有一次他没有完成作业,我一视同仁批评了他。他面子挂不住,便有些愤愤然的抵触情绪。我说:“要撒娇回去找你妈去,我这儿不接受任何人的撒娇!”后来,我找他单独谈话。我说:“文化大革命的产生有很多原因,但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毛主席的个人崇拜,身居高位而自我膨胀,因此听不进正确意见。很多超级明星为什么会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言行举止?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炫目的光环下,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是个凡人了。不接受捶打,何以百炼成钢?”好鼓不用重锤,那个男生豁然开朗,笑着离开。
对优生的错误网开一面,是很多老师通常的善意之举。但实际上这种偏袒不仅加剧了优生的优越感,也直接扼杀了他们日后的感恩心。何故?一路绿灯,容易使人忘记交通规则;一路赞扬,容易使人产生自我膨胀。
有个女生,智力能力都不错,但爱讲小话。不管课上课下,想说就说,而且屡教不改。我揣摩了一下她的心理,对她说:“你为什么不能管住自己呢,不是你不尊敬老师,也不是你不爱学习,关键是,你从心里觉得,我上课讲点小话,做下小动作,也不碍事啊,我的成绩也不差啊,我的人缘也很好啊,我挺满足我现在的状态的啊,不遵守纪律,也蛮可爱的啊……是这么回事吧?但是,你看,其实你并没有一边玩一边学的特殊才能,你的退步就是明证!”被说到隐秘的心思,她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其实,人为什么改正不了自己的缺点呢,不是惯性的力量太大,也不是自制的力量太小,而是他从心底里根本不认为这是个缺点,甚至还颇有把缺点当优点来炫耀的倾向。也就是说,人有欣赏自己缺点的隐秘心理。当缺点的自我欣赏影响到成长的时候,老师当头棒喝许能使学生迷途知返。
有个男生,总有千般解释家庭作业没有完成的理由,而且都是显而易见的荒谬,比如忘记了,本子没有了,放在家里了,课代表发资料的时候发少了。一次,他和同桌都忘记了带家庭作业,我相信了他的同桌,但是毫不留情地罚他抄写。从他的脸上,流露出怨愤。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觉得非常不公平,但是,你屡次的行为使我失去了信任,即使你今天确实是忘记带了,我也会依据经验来断定这只是你的借口。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正是你的以前的行为造成了今天的不公正待遇。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记得一副漫画——桌上一缸金鱼,一只狐狸被拴在旁边,直呼冤枉“放开我,我又不吃鱼”,画外音——当你说惯了假话,即使说了真话,也没有人相信。
也许,这次我的确冤枉他了。但是,想想,老师或者其他人并没有义务来逐一审查你哪次说了真话哪次说了假话,从而根据你的真话假话来做出不同的裁决。人生在世,信誉是伴随一生的名片,而你的每一桩行为都在增厚或者削薄这张名片。
有个女生,胆子很小,因此反应也不敏捷。我很想锻炼她,因此多次选择简单的问题请她回答。连续五次,她都站起来一言不发,其实,她的基础并不差。我说:“我知道你没有准备好,但是,课堂上不会因为你一个人没有准备好就会放慢节奏,你必须学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思考并且做出回答。你必须迈过这道坎。已经五次了,如果你下次还这样,也许我就永远不给你机会了!”她吓得要哭,刚好那天有政治公开课,我说:“如果公开课上你能答问题,你就轰垮了你自己筑在心里的那堵厚厚的墙。”后来,她在公开课上真的回答问题了,我很感谢老师看见了她举起的手并且喊了她。那天,老师提出的问题是“爽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的回答是两个字“痛快”。为这两个字,我奖励了她一颗怡口莲。后来,她也偶尔举手了。
同情弱者,这是本能的慈善;但是,把弱者变成强者,才是真正的关怀。一味的呵护,一味的包庇,并不是对待弱势群体的最佳方案,谁能永远为谁遮风挡雨?谁会永远对谁嘘寒问暖?把一颗种子催发成一颗小树,让他蓬勃生长;把一条小河充盈成一条大江,让他奋勇奔流——这才是教育应该致力的方向。
爱与碍,很多时候,是一个程度的问题,爱泛滥就成了阻碍;言和严,很多时候,是一个分量的问题,言逆耳就成了严格。
然而,程度和分量的拿捏,是一门智慧,深浅和轻重之间,我并不会总是得心应手。很多时候,我举棋不定;很多时候,我犹豫彷徨;很多时候,我左右为难;很多时候,我患得患失……我知道,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怎么做,教育,永远是一个崭新的命题。
倘若我的严格曾经犯下什么过失,不知是否能得到良心的宽恕!因为,我真不希望我的教育经验的积累,刻着某些学生的累累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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